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书名:红楼之仙归 作者:明月晚照 文案 林黛玉死后,回到仙界,才发现,所谓的还泪,不过一场阴谋,谋的是她的原木之力。 但她堂堂五灵之一,真那么好算计吗? 备注:因不是专职写手,更新不定,每周至少三更,绝不坑。 内容标签: 红楼梦 仙侠修真 甜文 古典名著 搜索关键字:主角:绛珠(林黛玉) ┃ 配角:炼景,玉瑶,望舒,刑天,紫薇,游鸿,烈焰,女娲 ┃ 其它:衍生言情 ================== ☆、回归   林黛玉神智恍惚,飘飘荡荡好一阵,终停在一处。   眼前巍巍矗立,一座不大不小的宫殿,全由原木制成,无一丝杂质,巧夺天工。   两旁,有花有草,葱葱郁郁,芳香扑鼻。   再后方,一条窄窄的流河横跨天际,河水莹莹泛光,清澈闪亮。   这是哪儿?林黛玉懵懵然。   霎时,两道声音传来。   “青帝大人回来了!”   “呀,真的是青帝大人!”   激动兴奋中夹着敬畏。   下一秒,一男一女飞跃而至,双双跪叩:“帝君。”   林黛玉稍愣,本能地张嘴:“紫卉?绿腾?”   男女一时动容,有泪水盈眶:“主人果然没忘了我们!”   脑袋像被锯割开,无数画面涌入,一瞬,又似十几万年,林黛玉笑了:“当然。”重新回归仙界,灵台清明,她的记忆自然也随之恢复了。   最初的最初,宇宙混沌,唯有虚无。   盘古出世,非人非兽,非仙非妖,自分解血肉,开天辟地。   随即诞生金木水火土五行灵体,万般皆因其衍生。   金者,赤帝,名炼景,沉锋帝君。   木,青帝,正是这林黛玉,原名叫做绛珠,尊临河帝君。   水乃白帝,游鸿,号钟山帝君。   火者,炎帝,名烈焰,霹雳帝君。   土,玄帝,玉瑶,号昆仑帝君。   五行帝君,共称五灵,自生自养,不赖外物。   天地平衡计,另有盘古一丝虚气遗留,化作三清,分别为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和太清道德天尊。   此八神,神之原始,仙界至圣,又跳出仙界外。   然三清终究不同五灵。   一样不死不灭,天生为仙,三清又差点。   毕竟此方天地的繁荣全依附五灵,一旦五灵有任何闪失,天地将不复存在,或者重归虚无,哪怕盘古再世,亦无可奈何。届时,纵使三清也逃不过覆灭。   同居三十三重天,五灵逍遥快活,不问世事。   三清却忙碌于创建道教,广招信徒。   林黛玉环视四周,一切的一切,都渐渐熟悉。   住过的屋子,闻过的花,靠过的树,摸过的草……这才是她的根,她的家!她不是姑苏林家幼年失恃无依无靠的千金大小姐,不是寄住贾府的外三路的表姑娘。她是绛珠,青帝,天界的临河帝君。   只不过,她本在返璞归真,怎么就进入了太虚幻境?   太虚幻境何处也?专门给修行遇到瓶颈的神仙们还愿渡劫的地方。   她无碍无孽,还的什么愿?渡的哪种劫?   怕是……被算计了!林黛玉紧蹙眉头,正想着,有金光突现。   一瞧,三男一女,却是另外四灵。   紫卉绿腾齐齐跪拜。   玄帝玉瑶不由分说,一把挽住林黛玉,喜出望外:“绛珠,好久没见你,可想死我了。”   绛珠心头一暖:“五妹妹。”   又对剩下三个喊道:“大哥,三弟,四弟。”   玉瑶红唇一嘟:“哎呀,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不是兄弟姐妹。”   “我们就是兄弟姐妹,就是!”绛珠极认真地强调。   太虚幻境走一回,她方知何谓亲人。非有血缘关系。像林贾两家,说是骨肉血亲,却可有一个纯粹的真心对她好?不是冷漠忽视,就是光说不做。只除贾敏外,可惜早逝!   玉瑶娇叹:“好吧,随你。”她每次都要纠正绛珠,却次次被纠正,倒也习惯了,反乐此不彼,一旦见面,总要这么来回一遍,方罢休。   等进殿,至客间,奉上茶果,紫卉便绿腾退下,留五灵兄妹几个自在说话。   绛珠望向赤帝炼景,他看着她,目光依然温暖如昔,叫她热烘烘的,再无“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的凄冷孤寂感:“大哥返璞归真,可是已经成功?”   一向少有表情的稳重帝君,灿然一笑:“嗯!才结束。”   五灵在盘古后,生于天地间,盘古业已作古,五灵算得上再无敌手。   三清实力与他们难分伯仲,可三清只有三个,他们有五个。   三圣同他们齐名,然三圣本质上乃人体,不足也。   唯这方天地,自然行成的法则,桎梏着五灵,脱离不得。   五灵生性放浪,岂能甘愿受此约束?   经几十万年,他们终于发现了一种摆脱桎梏彻底自由的办法,正是返璞归真。   所谓返璞归真,就是暂隐去法力灵气,重归设根本,再度自我修养,长成形体,如此,便可以真真正正的跳出天地间,无视自然法则。   赤帝炼景是第一个返璞归真的,从开始到现在,已历经万载。   约莫两年前,绛珠心有感应,也匆匆进入返璞归真状态,不料灵智未开,就发生了意外。   “什么感觉?”白帝游鸿孩子样,哇哇大叫,“什么感觉?”   其余几个亦巴巴盯着炼景。   炼景惜言如金:“很好!”   短短两个字却令玉瑶游鸿与烈焰无比憧憬。   可返璞归真不似其他,没得经验可传授,只能自己体会。   而绛珠在憧憬之余,另多了一丝惋惜。她这次返璞归真失败,下次不知何时。想到这个,她不觉皱眉,对警幻生了怒气,略一思索始末,意念稍动。   未几,烈焰问:“二姐,这些日子,你到底去哪儿了?我们都感应不到你。”   话还没说完,遭了玉瑶一记白眼。   烈焰知是因二姐两字,忙跟着悄悄赔笑。   眼见他俩的小动作不断,绛珠高高扬起唇角。她算是瞧出来了,烈焰喜欢玉瑶。以前于亲爱事茫然不懂,如今是敏锐了。下一秒,她又不禁有点担忧。   民间总有谣传,说天界不能有儿女私情,其实不然。   平日除修炼以外,神仙也常娱乐,赏花听乐观舞,下棋作诗饮酒……更添风雅。   至于谈情说爱,随处可见,兴致来了,今儿风神雷神欢度春宵,明儿月神食神共赴巫山。   只不过,神仙与神仙的爱情,却注定无法长久。他们的生命太过漫长,漫长到足够体验生活的千味万味,又个个俊朗标致,兼强悍独立,互不相让,谁还肯有耐心永远守在一处?   加之修行日久,身体趋近完美无缺,极难有生育,所以,几乎没有哪个神仙愿意成亲。   整个天界,唯有一对居于三重天的玉帝王母,却是在成仙前就在一起了。   玉帝张百忍,乃太上老君奉三清之命自下界请来维持秩序的,相当人间高门大户里的管家。因他一人拔地成仙,全家得道,连鸡犬都一并升做了神仙。又因他们并非自行修炼五行或者功德而成仙,故非真仙,术法极弱。   就是这样一对原本恩爱伴侣,在天界呆久了,感情也渐渐淡了,只表面维持着夫妻关系。   传闻,玉帝和月神有暧昧,王母同战神亦在暗通曲款。   总而言之,仙界快活归快活,情爱方面却很乱。   彼此荒淫无度,玩过也就罢了,就怕碰到哪种较真的,最终闹得大打出手,修行尽毁。   比如上一位雨神。春风一度之后,爱上了太阳星君。终遭弃。心有不甘,自降身份,又是伏低做小,又是梨花带雨,苦苦挽回,未果。因爱生恨,一时失去理智,竟主动邀战。   太阳星君何许人也?当初,九阳灼空,状况惨烈,独他一个存活,戮尽兄弟,得封星君,最是凶狠毒辣。修炼水系法术的雨神天性温和,岂是他的对手?自然落败,被杀了个身形俱灭。   天界律法明,两方对战,公开公正,生死不论,不纠罪责。   太阳星君终究只遭了几句训斥而已。   绛珠倒不担心玉瑶。   玉瑶性潇洒,喜玩乐,曾与好几位真君星君有过露水之缘。她长得漂亮,身份又高,谁敢逆她的意。便她自己不主动挑逗逼迫,凭她的相貌地位,也多的想法设法往上凑的。   绛珠担心的是烈焰。   烈焰老实执拗,一根筋,又偏偏是个暴脾气,还是个法力无边的暴脾气。他一旦和谁滋生矛盾,必搅得天翻地覆。   绛珠深深瞟了玉瑶一眼。   玉瑶正在吃茶点,烈焰一旁小心伺候着。   绛珠寻思,回头要与玉瑶好好说道说道,免得坏了兄妹情分。再想到烈焰的问题,沉吟半秒,轻笑道:“随便到下界转了转。许是那里太浑浊了,你们才感应不到我。”   烈焰不疑有他。   游鸿好奇心蠢动:“现在的人间好玩吗?我快有两千年没有去过了。”   “也没有太大差别,繁华了很多,热闹了很多,仅此。”   “那我真要去看看了。”   绛珠目光流转,想到游鸿平素作风,半掩着嘴道:“这天上地下,连同阴间妖界,哪里比得过你的钟山?虾兵蟹将千千万,敲锣打鼓排排站。宫殿金碧辉煌刺人眼,比那太阳星君的光芒还要强上三分。太阳星君尚且要休息半天,钟山却是日夜闪耀欢腾。若为了热闹繁华,还需去人间看?且直接看自个就行了。”说罢,吃吃笑出了声。   炼景半眯着眼,忍俊不禁。   玉瑶烈焰更夸张,直接笑作一团。   游鸿的品位,格外奇特,不管住的,用的,全部都要亮闪闪。他的宫殿,里里外外,随侍也极多。纵然他自己并不需要谁亲自服侍,也坚持摆也得摆着。    ☆、五灵   玉瑶咯咯咯不停,肚子都酸胀起来,烈焰在旁边轻轻地给她揉捏,她嬉笑余,又添了句:“游鸿不该是水,他该是金才对。最该流光溢彩的炼景,偏偏沉闷得像个老头子。而该温文尔雅的游鸿,又俨然一只爱炫的孔雀。”   炼景顿然冷了脸色。   游鸿不怒,却反以为荣:“但凡那些有点身份的,不得摆摆排场?仙界的排场靠什么?金光和仆从。倒是绛珠,还有炼景,过得忒的清贫,又不是二重天的那些和尚尼姑。要不,我帮你们布置布置,再捣腾些小仙侍奉?”   二重天那片,东边住着一些散神散仙,西边的是佛教众徒。   尔今,天界的神仙共有五类。   一类是五灵和三清,天生灵体,不修炼,自为仙,居三十三重天。   一类三圣,伏羲、女娲、神农,天生圣体,居三十重天,所有人类都是他们的信徒。   一类三清门徒,属道教,自修五行,按修为高低辈分排列,分居二十七、二十一、十五、九、三重天,还有地下天。   剩下两类,一是专修功德的佛教,一是靠人类意念诞生的意念之神仙。此二类,修炼起来比道教的五行众徒快,也更容易,故发展迅速,数目庞大。一起居住二重天和一重天,彼此友好,结成联盟。   无论修炼五行,还是功德意念,皆各有弊端。   以短时间论,自然后者比前者好。   五行难修。靠的不仅是坚韧的意志力,还有绝佳的悟性,以及过人的天资。最重要的,必须有灵根,或金木水火土,或其衍生,如雷、风、冰。   人类,凡具灵根者,千不足一。其中顺利踏上修行之途的,寥寥无几。再要心性绝佳,又凤毛麟角。   而能称妖,自然都有灵根。可它们一般桀骜难驯,本性极残忍,难以为用。兼之天罚又重,一旦升天不成,便身形俱灭,加上反骨作祟,大都堕入妖魔,为祸人间,被天界铲除。   故,最终修炼成仙并荣登仙界的,实在太少。   道家发展至今,先是招纳妖修,后是人修,大大小小的神仙加起来,也才万矣。   反倒佛教,创立时间尚短,其信徒居然已超过了道家。   还有那些意念之神仙,仅仅百余,然他们术法高深,不容小觑。   但是,以长远来讲,还是修炼五行要好些。   五行修的自身。   所谓功德与意念,则全靠外物。一旦人类巨减,抑或他们不再信奉鬼神,更严重的反对鬼神。那么,功德意念类的神仙,则会日渐衰弱,最终至消亡。   游鸿口中的尼姑和尚,指的正是以如来观音为首的佛修,惯以清修为主,过得极素朴。   而绛珠与炼景,生活确实简单,但离清贫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两位帝君,其衣裳,要么天丝,要么云缎,要么仙羽,要么月华,首席织女亲制,太上老君炼化,广华真君添彩,九天神女驾犀牛座骑奉送,款式新颖,层不出穷,穿都穿不过来。   还有各种奇珍异宝不时进贡,只有想献都献不上的。   只是,二人天性散漫,不耐这些繁琐。   绛珠倒还喜爱华衣美食和摆设,却低调不显。然吃穿用度,细细一看,便能发现其中不凡之处。只她所住的宫殿,自用法力所建,仅一堆木头,再无其他装饰,在旁人瞧着,尤其游鸿,那就怎一陋字了得。   炼景更不讲究。衣服常年那两套,一套青色,一套墨绿色。周身不挂玉佩,不带宝物,唯腰间系一金绳,绳下坠一小果子。果子红色,拇指大小,正是绛珠所赠的她凝结的第一枚绛珠果。而他的宫殿,也只是随意辟的一处洞府。   他俩又同样不招随侍。   紫卉绿腾是绛珠园子里自修炼成精的,便跟了绛珠。   炼景身边也只一个名唤驭彦的。   “不必。”沉锋帝君将嫌弃尽挂脸上。   原还因自己一时失言而暗暗懊恼的绛珠也忙摇头,婉言谢绝:“我惯喜清净,现在这样很好。”她以前就对游鸿的品位不敢苟同,何况如今?   林家五代侯府,诗书传家,自然清贵,府里一草一木都极有讲究。   便是荣国府和宁国府,规矩乱些,可一应用度却堪称不俗。   经此熏陶,绛珠又怎能欣然接受游鸿的安排?   游鸿撇撇嘴:“好吧,随你们。”   闲聊一会,大家各自辞去。   炼景留到了最后。   “大哥?”绛珠的心突地一跳。   炼景肃然:“不要瞒我。你到底去哪儿了?”   绛珠强作镇定,眼神却开始闪烁不定:“没有啊。就人间转了转。”   外面,玉瑶他们去而复返。   烈焰不解,默默传声:“玉瑶,游鸿,你们这是打什么机锋?”   游鸿翻了个白眼,满满的鄙夷。   玉瑶轻敲了下烈焰的头,耐着性子解释道:“绛珠肯定有事。她心思细,必不肯说。但炼景总有办法。”   炼景没有强行逼问,只长叹了口气:“我们兄妹五个,我一向最担忧你。”   “大哥……”绛珠鼻子一酸,很想哭,眼眶里却再也流不出泪水,实因贾宝玉耗损太多。   炼景摸摸她的头顶,将她滑落至脸庞的发丝别到耳后:“烈焰虽不甚聪明,术法强悍,怎么都吃不了亏。游鸿别看平日不着调,精得像狐狸。玉瑶呢,只有她算计别人的,没有别人算计她。”   外面三个讪讪然,不知该高兴炼景夸他们,还是气愤炼景损他们。   “唯你……”炼景按住绛珠的肩膀,不让她垂首,温柔又坚定地直视着她的眼睛,“敏感,细腻,心软,最容易被伤害,只一张嘴生得伶俐,空有一身术法,然则色厉内荏。”   绛珠咬了咬唇,终道:“我刚刚那样打趣三弟,他会不会生气?你们会不会因此讨厌我?”   炼景手上力道一重,眉头微蹙:“返璞归真之前,我卜了一卦,卦象说你有劫。但我想这未必不是好事,无论是何劫难,五灵不灭,劫后重生,或许你的性子也能改改。”    ☆、内情   “现在我却后悔了!”   “早知你会变得更加敏感,甚至一言一行都要谨小慎微,思前想后,我便放弃返璞归真又如何?这人间天界,我自纵横,未有敌手,难道还不能永远护着一个你?”   “你是青帝,临河帝君,五灵之一,最该任意妄为,随心所欲,试问,谁能压过你?”   “大哥,我……”绛珠一时动容,扑进炼景怀里,反搂住他,像搂住了一切。   回仙界后,在太虚幻境中的经历便如云烟散去,什么情情爱爱都归虚无,只当场梦。   可林黛玉的经历,到底还是影响到了绛珠。   作为木灵,绛珠本就敏锐,凡花草树木,一静一动一颦一笑,皆有感应,故易伤春悲秋。   林黛玉的一生又是那样凄苦孤寂,加之还泪耗损太大,绛珠尔今的情绪极不稳定。   “没事了。”炼景一手环着绛珠的腰,一手轻轻拍打她的后背,“大哥在。”   待平复一些,绛珠方起身,想到自个的行径,脸微红:“刚是妹妹失态了。”   炼景顿了两秒,极认真地道:“我喜欢以前牙尖嘴利任意放纵的你。”   游鸿忽然闯了进来:“我也喜欢爱打趣我的二姐。”   玉瑶和烈焰紧随其后:“我们都是。”   “你们?”绛珠瞪着眼睛,又惊,又羞,又感动,之余,亦更清晰地体会到自己不同往日。往日,玉瑶几个无论离多远,她都能有所察觉。今时,他们就在屋外,咫尺间,她却不曾发现。   她的修为大不如前!   绛珠不禁有点慌。   炼景没有给她细思的机会,拉她坐下:“我们是兄妹,世间最亲近的莫过彼此,有什么不能说的?”   绛珠迟疑片刻,终究道了原委。只隐去了许多,仅言她灵智未开,被警幻诓骗了。   青帝的泪水,蕴涵着巨大的能量,一瞬荣,一瞬枯,皆在一念。   炼景一向护短,绛珠恐其知道还泪之事,届时大发雷霆,殃及无辜。   听罢,烈焰一掌拍碎身边的石桌:“好个警幻,竟敢打五灵的主意!”说完,嗖地起身,欲去找警幻算账,被游鸿及时拉住。   游鸿道:“我们先商量商量。该怎么办,听绛珠的。”   烈焰暂且按下怒意。   绛珠松了口气:“此事我也只知大概。或者是警幻精心策划,或是陡然起意,总要先查清楚。警幻到底隶属女娲宫,便要问责于她,也得有证据。”太虚幻境走一遭,她不免沾染了一些人间的习惯,凡以法论。   至于那神瑛侍者,绛珠私觉应与他没有干系。原先在仙界,他们并不认识,亦不曾见过。   可贾宝玉,她是极了解的,天真纯善,尤爱护女子,行不来那等阴谋诡计。   烈焰不以为然:“女娲宫怎么了,怕她不成?”   这回,连游鸿也变得强硬起来:“三圣名头再响,焉能敌得过我们五灵?”   玉瑶跟着道:“别说只是隶属女娲宫,就是女娲本人,若有参与,亦饶她不得。”   绛珠同女娲很有几分交情,对她也算了解:“女娲向来以苍生为己任。如果五灵有失,世间必然大乱。所以,女娲定不会加害于我。想是警幻一人为之。”   炼景轻叹了声:“绛珠,你还是太小看神心!”   绛珠讶然:“难道大哥也怀疑女娲?”   炼景摇摇头:“女娲不会行此事。但谋害青帝,也绝非警幻一个小仙敢为,她也做不到!”   玉瑶与游鸿一个对视,陷入沉思,连自来不善动脑的烈焰都嗅到了阴谋的气味。   绛珠亦有所动。   炼景又道:“首先,警幻怎知你在返璞归真?又怎能潜进青帝宫?固然,青帝宫周围没有设禁令。那还有紫卉和绿腾,他们丝毫未曾发觉,还以为你游玩去了,岂不诡异?由此见,此事绝非临时起意,必然蓄谋已久!”   游鸿面色凝重,越想,越发认为事情不简单:“莫不是针对我们五灵?”   “现在下结论尚早。”炼景看绛珠若有所思,问,“绛珠,你可是有眉目?”   绛珠道:“还得细细盘查。等确定了,再告诉大哥。”她本就聪明,一点就透,原以为只是警幻为了谋夺原木之力,但若不止图她,便绝对不能等闲视之。她容不下有谁打五灵的主意,那都是她的亲人,她最在乎的人。    ☆、无辜   烈焰很是纳闷,抓了抓脑袋,一头红发更加蓬松,随气流舞动,活像毒蛇飞吐信子:“警幻不过下重天一小小神女,连名号都没有,如何上得来三十三重天?”   “她背后有主使!”游鸿一手托下巴,一手轻轻敲打椅靠,开始想能行此事的大仙。   炼景却道:“三十三重天虽高,并非高不可攀。况且还有坐骑法宝。”   以为抓住了关键点的烈焰失望地抿抿嘴,毛发随之奄奄一息,乖乖垂落。   游鸿亦深感遗憾,瘫躺着,叹息道:“如此,那范围就广了。”   “哎呀!”玉瑶突然惊叫出声。   众人齐齐望向她,但见她无限懊恼:“绛珠返璞归真不久,我办了场桃花宴,女娲带了警幻来,难道是那次……”   她越说越内疚,又越气愤,不禁咬牙切齿,杀气腾腾:“竟敢利用我!”   炼景低声道:“且慢,你再想想,具体哪日。”   玉瑶细细回忆:“是绛珠返璞归真的第二十一天。那阵子,桃花开得极好,宴会一共持续十日,女娲与警幻一直在。”   炼景略一沉思,看了绛珠一眼:“时间倒对得上。”   玉瑶又道:“警幻身边似乎还跟着一位神君,面如银月,颇为俊朗,只不知为何,仅头天露了个脸,此后便未曾出现。当时我并没有在意,现在想想,确实可疑。”   绛珠心里清楚,那神君必是神瑛侍者,也就不再隐瞒,将灌溉还泪之事一股道出。   “难道还真与女娲有关?”那就不能小视了!玉瑶游鸿烈焰面面相觑。   炼景稳稳坐着,一言不发,面色忽而变得阴沉无比,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寒意森森:“神瑛?侍者。他是什么东西,也配受你的泪水?该死!”说罢,无心再理会什么阴谋,飞身出去,要找那神瑛侍者并警幻算账。   “大哥。”绛珠疾呼间扑向炼景,一把,死死抱住他的腰身,不让他走。   炼景转过头,脸上的怒意真能滴出来:“放手!”简短两字,迸发无限杀机,震得宫殿颤了颤。   绛珠一口气血回涌,又咽下,忙道:“大哥,你先听我说。那神瑛侍者本性良善,并无恶念,太虚幻境中,他对我多有维护照料。大哥若杀了他,岂不陷我于不义?”   “陷你于不义?”炼景一字一顿,握住的双拳,骨肉作响。   绛珠顿时红了眼眶,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然抱住炼景腰身的手却未松开:“对不起,大哥,是我说错话。我知道大哥关心我,想为我出气。可神瑛侍者是无辜的。”   “无辜?”炼景冷笑,“如果不是他,你的修为何至降低如此?天上人间,连同地下天,凡花草树木,繁盛不再,多有死伤,除你的青帝宫以外,哪还有一处欣欣向荣之所在?他纵不是罪魁祸首,也是帮凶。你却说他无辜?”   绛珠大惊失色,急急地望向游鸿烈焰玉瑶他们。   三灵默然颔首。   玉瑶道:“桃花宴结束后,天界的草木日渐枯萎,更甚至,所有拥有木灵根的神仙们都受了影响,变得虚弱起来。若非五灵惯有威力,怕是早有人找上门来了。金母元君还特意问过一次,我说你在闭关,她才作罢。”   金母元君,又称西王母,居二十七重天西边瑶池。同紫郢天君、太上老君并为三清首席大弟子。金母元君和紫郢天君鲜少理会俗事,而一旦他们过问了,代表定是天崩地裂的大事。   游鸿幸感及时:“亏你回来了,要再晚一些,必会出乱子。”   绛珠不由愣住。她如今修为剧减,对草木的感应也没有以前灵敏了。   “你不仅仅是你自己,还关系万物苍生!”炼景目光凌厉,直盯着绛珠,“现在,你还说那厮无辜吗?”   “我……”绛珠怔怔地,松了手。   因为贾宝玉多年的陪伴情谊,故而对神瑛侍者,绛珠是存了几分好感的,纵然无关男欢女爱,到底不同旁人。   可炼景的这一番话,却叫绛珠迷茫了。   神瑛侍者无辜吗?不无辜。但他的的确确无心的。然无心,就代表无罪吗?   炼景稍稍冷静,然并未立即去找神瑛侍者和警幻的麻烦。   “大哥?”绛珠不解。   炼景淡淡地道:“如你所言。先查清楚。”   又不耐地对烈焰说:“把警幻提过来。”   再让游鸿到女娲宫跑一趟。   炼景已经没有耐性了。   绛珠收起心绪,去找紫卉绿腾:“红菱呢?”   红菱是条红鲤鱼,万年前绛珠在人界收的,特意带回天界,养在灵河中的。   长天日久,经灵河滋润,红鲤鱼终修得女身,绛珠又为她取名红菱。   因红菱生得伶俐,又颇为逗趣,极受绛珠喜爱。   紫卉绿腾一惊,双双道:“帝君不是派她办事去了吗?”   “办事?”绛珠容色清冷,心更冷,不用细问,她也已明白了始末,“怕是早早畏罪潜逃了吧?”她本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是她想错了红菱,却原来,她没有想错。终究妖心难测。   紫卉诧异万分:“莫非红菱犯了什么罪?”   绛珠嗤笑一声,却是笑自己:“犯罪?她那明明是背叛!”她不知她竟有何对她不起的!   绿藤大骇:“帝君待她那样好,她竟背叛帝君,真正可恶。”   怕是太好了!升米恩斗米仇!绛珠的嘴边泛起一抹嘲讽。大哥曾与她说过。她却未当回事。如今是自食其果。   紫卉绿藤很是愤慨,誓要将红菱捉回来,交给绛珠处置。   “不必了。恐怕早逃之夭夭。何必为她那种狼心狗肺之徒浪费精力。她既想攀高枝,我便成全她。”绛珠广袖一扫,一道清光滑落,飞跃而下。   红菱因灵河水修炼成形,自然好坏全耐灵河之水。   灵河又皆在绛珠掌控之中。   是以,绛珠一个意念,便可决定红菱的生死。   但万年的感情,不是说舍就能舍的。   绛珠还是放了红菱一条命,只将她打入人间,废除修为,留了人身。且念在相识一场。   很快,女娲那边传来话,警幻和神瑛任凭处置,又道自己御下不严,改日登门谢罪。   玉瑶哼了声:“她倒是机灵,撇得一干二净。”   绛珠始终相信女娲非奸狡之辈,张了张嘴,想为女娲辩解两句,终究闭口未言。她待之如同亲妹妹的红菱,尚且能说背叛就背叛。她又怎么能言辞凿凿地道女娲大圣呢?   游鸿瞧了瞧远处:“烈焰怎么还没回?”   这时,紫卉前来汇报。   下重天有卷轴上奏,贺青帝出关。   绛珠想了想,道:“十日后,青帝宫举办荷花宴。广发请柬。”   “是。”紫卉接了命令,同绿藤一起,自去筹办。   炼景方微微展颜。   游鸿赞道:“这宴办得好!”    ☆、真相   警幻终于提来了。   游鸿正悠哉喝着茶,乍一见她,身子不觉往后缩了缩,手一抖,茶杯哐当掉地上。   玉瑶亦吃了一惊,脱口而出:“你怎么变成这副鬼样子?”   又问烈焰:“你弄的?”   烈焰摇摇头:“我去的时候,她就这样。”   “还害我找了半天。”说话间,嫌弃地睨了警幻一眼。   原先青春美丽的神女,如今鸡皮鹤发槁项没齿,俨然风烛残年的老太太,无法睹视。   天界的女仙,哪一个不爱美?能登仙籍的,已脱凡胎,易经洗髓,夫白肉嫩,还要涂脂抹粉勾唇画眉呢!   除非本就丑陋,不得不轻视容貌。   术法变换的样子,骗骗凡人算了,却骗不过神仙的眼睛。   而仙丹,能够减龄回春,但无法从本质上改变容颜,老君炼的仙丹亦不能。   因故,那些天生生得丑的,也就不掩耳盗铃地去装饰脸庞了。   警幻一向自恃美貌,游鸿他们的厌恶chinuo裸不加掩饰,着实令她忍受不得,便连基本的礼节都忘了,慌忙用衣物遮住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   炼景八风不动:“绛珠泪,一瞬荣,一瞬枯,皆在绛珠一念。你,咎由自取。”   待回归仙界,记起一切,绛珠就猜到她还的泪水多半被警幻收去了,动了意念,让泪由荣转枯。也因此举,她的修为稍稍恢复了一些,才能在炼景行动的瞬间来得及抱住他。   玉瑶几个这才恍然。   警幻一滞,须臾,满目怨恨,道道红血丝,充斥在浑浊的眼球内,宛若枯槁的树根。   “是你!”她嘶叫着,张牙舞爪地朝绛珠扑去。   玉瑶和游鸿一时呆住,都被吓到了,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癫狂的神仙?   还是烈焰反应快,抬腿就是一脚。   警幻闷哼一声,瘫倒在地。   炼景依旧泰然自若,轻握住绛珠的手,小声问:“没事吧?”   绛珠淡淡一笑:“没事。”太虚幻境的那些日子里,她可见过比警幻更疯癫的。被巫蛊之术魔厌的凤姐,隔三差五吵闹的赵姨娘……在仙界,闻所未闻,今儿倒碰到一回。   炼景看她神色如常,方放开她的手,转而审讯警幻:“说吧,你是怎么谋害青帝的?何人指使?何人帮凶?且一五一十道来。”   警幻规规矩矩跪着,佯装懵懂:“实不知赤帝所言何事。警幻区区一介小仙,身份微末,术法低弱,纵借我十颗胆,也不敢谋害青帝。望帝君明查。”   玉瑶气笑了:“好一句身份微末,术法低弱!你当我们是谁?也敢信口雌黄?”说罢,一个隔空弹指,狠狠拍到警幻头顶,疼得她龇牙咧嘴。   谁知,警幻还是不松口,只呼冤枉。   游鸿且道:“你既没有谋害青帝,刚才何以要怨对青帝?又何以一夕容颜老去?”   警幻咬咬牙,复堂堂正正地装模作样:“小仙一心向道,整日苦休,不料途中走火入魔,至此悲痛欲绝,方才迷了心窍,冒犯了帝君。”   又做楚楚哀戚状:“警幻这厢给帝君赔罪,乞望帝君大肚不较。”   绛珠看着警幻,有些晃神,不禁想到了史湘云。   同样的自己有错在先,却道别人心胸狭窄,非得原谅她,还不能晚上片刻。   只是史湘云又比警幻更理直气壮些。   绛珠真不懂她们,何以如此颠倒黑白?   史湘云还能叫大家都认同她,道她爽直,警幻呢?   绛珠心头一紧。   再一看,玉瑶膈应得慌,别开了视线。游鸿亦然。   偏烈焰一本正经道:“别装可怜了。太丑,再怎么装,都不显可怜,反倒是丑人多作怪。”   警幻一口老血哽在喉中,不上不下,神情越发难看,且只能忍着,还得继续装无辜。   绛珠见之,噗嗤笑出了声。别怪她忍不住,实在警幻的表现太喜人。   兄妹到底是兄妹,非贾家薛家那些所谓的血肉骨亲能比的。   警幻非史湘云,而大哥他们更不是贾宝玉。   笑笑,又忙掩住嘴,扭头一瞧炼景,正半眯着眼瞅她,罕见的愉悦。   绛珠忽觉赧然,匆匆垂首,正了正颜色。   “其实,我不介意搜魂。” 炼景已凌是厉如刀。   凡人被搜魂,不过魂呆人傻,还有来世。神仙被搜魂,魂痴灵滞,一身修为付诸流水,灵根永失,变成废人。待死后,魂飞魄散,不入轮回。   可以说,对神仙而已,搜魂的恐怖不亚五雷贯顶褫夺仙籍。   听言,警幻再也无法维持冷静,尖叫着:“不,你不能!”   炼景手一抬,一股气抵住了她的额头。   “不——”警幻死命挣扎,奈何螳臂挡车,她一无名号的小仙怎能撼动得了炼景的手段,不过白费力气,恐慌之下,竟口不择言,“我是女娲宫的人,你不能私自处置我。便是要罚,也该由女娲娘娘来罚。”   炼景丝毫不为所动,如故谈笑风生:“女娲又怎样?算计五灵,三清也别想善终。”   警幻顿感死亡之气迎面而来,那一霎,她甚至无法言语,舌头仿佛被冻住。又一霎,当那股死气侵入头皮时,她的舌头终于恢复自由,她连哭带喊地道:“我说,我说,我全说。”   游鸿适时地丢出一道卷轴。   卷轴在警幻脚边瘫开,闪闪发光,其上之字一目了然,正是女娲的手迹,言警幻神瑛但凭帝君处置。   游鸿勾起一抹嘲讽:“莫若老实交代,免得受苦。”   警幻立时心如死灰:“愿尽数相告,仅望帝君留吾一线生机,待得来世,重新做人。”她知道自己必然是活不成了,只求魂魄不消,否则,天地间再不会有她警幻。   炼景未语,脸色却一沉。   游鸿老神在在道:“你放心。”   警幻便当他答应了,也就认罪了:“那日,我恰好在女娲宫请奏,女娲收到玄帝的帖子,赏桃花。我羡极,苦求女娲,言若得见识见识,也此生无憾,女娲就同意了。我兴奋于此,无法言表,说与了神瑛听。神瑛亦望同去,我耐不过他,答应了。”   玉瑶揶揄一笑:“什么耐不过?依我看,你是对他有情吧?”   警幻倒也不羞臊,反露出几分缱绻:“神瑛长得俊朗,又一贯伏低做小,最爱护女子,温柔解意。不独我,我宫里的神女们,大多偷偷恋着他。帝君如果见了神瑛,也会心生爱慕。”   “放屁!”烈焰气急,一瞄玉瑶,一副好奇期待模样,更急更气,直接破口大骂,“你自己是个yindang货,就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那神瑛不过一侍者,说穿了,服侍人的小厮罢了,给玉瑶捧水都不配。”   玉瑶讪讪然,心虚地收敛了表情。   绛珠捏着袖子,微微蹙眉,炼景斜眼瞟过,冷了声音:“不要再废话。”   警幻一哆嗦,继续道:“有一次,我无意中捡了块石头,当时不知,后来才晓得那是女娲炼石补天剩下的一块。可做法宝。我便是用它将神瑛稍上。”    ☆、石头   女娲造人前,地界灵气充沛,同天界无异。   那时,阴间还不曾诞生。   两界连通一体。   常有神仙下去游玩。   待过万年,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日复一日吸收灵气,渐生灵智,多有化形。且个个修得高深术法,十分强悍。他们自立为妖,抢占了整个地界。   由于野性难驯,兼无管束教导,妖群惯凶横残暴,嗜血若狂。彼此拼斗不说,还专打杀落单的小神小仙,食其血肉魂魄。甚至,妄图攻占天界,覆灭仙神。   于是,一场史前大战爆发了。   五灵三清,金母元君、紫郢天君、太上老君都亲自参与了那场战争,还有各路大神大仙。   双方生死搏杀,法宝神器,术法拳脚,毫无保留,致天昏地暗,山崩海裂,星辰坠落。   天界也好,地界也好,全部混乱不堪。   战争持续百年,尸骸遍野,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结果,妖界败落,无数大妖小妖命丧黄泉。   神仙们亦有不少死伤。   而尚未稳固的世界经此折腾,不堪重负,也发生了巨变。   地不再是一整块,它四分五裂,最后成三十三块。地与地之间又有罡气相隔,不可逾越。   天,同样不再是一片天,层层分离,终成三十三重天。   还有更严峻的。   天破了!   大量未知的气息急剧涌入。   神仙和妖,俱承受不得,纷纷陨灭。连三清五灵都无法可医,一筹莫展。   霎时间,恐慌笼罩了世界。   如此下去,怕只有五灵三清能活下来。   就在危难关头,女娲挺身而出,在伏羲神农的协助下,收集天地五彩灵石,经九九八十一日,炼成一张无上帷幕,三清五灵正是用它才将天补好。   至此,这场灭顶灾难总算结束。   女娲伏羲神农便是因此奠定了他们三圣的地位。   天地终恢复平静。   余下的妖群,三清主张斩草除根,不留后患。三圣毅然反对。一时持胶着状态。   绛珠言,妖群永远也不可能真正灭绝,凡有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就会有妖,不如教化他们,使其驯服。四灵皆附议。   三清只好妥协。   最终,共同商议,将妖群统统驱赶到第三十三块地,并遣神仙前去传道。   又行招安,授予妖王及他坐下四大使者仙籍。   渐渐的仙界也不再下派神仙了去妖界了。   至如今,两界一直相安无事,偶有摩擦,无伤大雅。   那场战乱刚过,三清就闭了死关,几十万年未曾出来,凡事都让三大弟子处理。   而关于补天,后人则多有传言。   有一种最广众的说法,说是水神共工造反,与火神祝融交战,共工被祝融打败,用头去撞天边支柱的不周山,导致天塌陷,天河之水注入人间,女娲不忍生灵受灾,炼石补天。   其实,这完全是杜撰。   不说女娲那时还不曾捏泥造人,共工没有反,不周山也不是天的支柱。   单说共工,其人温润如水,性高洁,便真败给祝融,也绝不可能干出自去撞山的蠢事。   更何况,共工和祝融自来交好,亲如兄弟,岂会拔刀相向?   而且,仅凭水神和火神两个,还远远不足以撼动天地。   天地是什么,盘古的血肉坐化而成。   共工祝融确是大神,但与盘古的距离,隔着银河。   游鸿闻言,颇为惊叹:“倒不知女娲炼石,竟还有剩下的。”   其他四灵亦深感奇异。他们历经战乱,又亲自参与补天,却未曾听过。   但想想,非不可能。择五彩灵石炼制足以支撑天地的帷幕,自然优胜劣汰。   警幻将那石头献了出来。她死后,留着也无用。   果然,一看就知是有缺陷的五彩灵石,炼制过程中遭废弃,然足称作法宝,用它储人登三十三重天完全没问题。   绛珠瞧着眼熟,不禁道:“这不是宝玉的玉吗?”同时,她也明白了,这玉,怕是警幻用来收集她的泪水的。为了这玉,不知闹过多少回。却是假玉,真石头。   炼景颠了颠手中石头:“宝玉是谁?”   绛珠暗悔,再见玉瑶他们亦齐齐望向她,慌忙道:“神瑛侍者在太虚幻境中的化名叫作贾宝玉。”   炼景眸光微闪,顿了两秒,把宝玉递给了绛珠:“不过一块炼废的五彩灵石。”   后面的事,警幻也原原本本地说了。   待上了三十三重天,至玄帝宫,女娲不在跟前,警幻悄悄将神瑛放了出来。前来参加宴会的神仙众多,倒无人起疑。   况且,不独女娲,别的大仙大神也有带一两个随身小童的。   宴会异常热闹,大家吃吃喝喝,玩玩闹闹。   只神瑛开始露了个脸,就独自离去了。   青帝宫与玄帝宫隔得不远。   神瑛晃晃悠悠,竟到了青帝宫。   恰巧,紫卉和绿腾不在。   神瑛顺利地进去了,在灵河边遇到了刚刚返璞归真不久的绛珠。   当时,绛珠归根本体,是一株绛珠草,灵智未开。   神瑛见绛珠草婀娜青葱,颇喜爱,遂以灵河之水灌溉。   哪知,居住灵河中的红菱乍见神瑛俊朗,居然对他生了情意。   只是,神瑛不过一小仙,岂能在青帝宫长久盘桓?   恐紫卉绿腾回来,驱赶神瑛,红菱计上心头,私自传令,道青帝命紫卉绿腾下界巡查花草树木的生长情况。   青帝一贯宠爱红菱,她说的话,紫卉绿腾如何会怀疑?下界巡查也有旧例,他们常去。   支开了紫卉绿腾,神瑛大可在青帝宫自由来回。   一连十天,神瑛天天给绛珠草浇水。   绛珠返璞归真,正常情况下,需要万年,循序渐进,水到渠成。   神瑛此举无疑是拔苗助长,对绛珠有害无益。   至第十天,桃花宴结束,神瑛才不得不走。   红菱难舍爱郎,兼妒忌神瑛对绛珠草体贴怜爱,遂化作人形,向神瑛表白心迹。   神瑛多情,贯爱护女子,岂有不应?只道自己难上三十三重天,邀红菱一同去下重天。   若然红菱同意,不过有情人终成眷属,绛珠草受了损伤,多修百年罢了。   可下重天小仙和三十三重天青帝的灵宠,其差别,不啻天渊,红菱丢不下虚荣,如何能应?却道她迫于青帝威仪,不敢私自逃走。   回去后,神瑛便将烦恼告与警幻,央求她救救红菱。   警幻何等人也?汲汲营营,方做了太虚幻境的掌管者,焉能容许红菱抢她的郎君?一面应承神瑛,一面偷偷前往青帝宫。   紫卉绿腾尚未归。   警幻惯会哄人,三言两句同红菱做了姐妹。   红菱也是个极有心机的,她自己乃妖修水灵根,却见警幻是单一木灵根,便将绛珠草正是青帝本体的事尽告知了警幻,又言绛珠泪乃天界至宝,服之修为大增,还道若能得青帝原木之力,或可取而代之。   恰逢神瑛要入太虚幻境渡劫,两女狼狈为奸,陡生歹意。日日给绛珠草浇水,催化绛珠。待绛珠化形,又假称同是灵河边的修道者,说绛珠受了神瑛的恩情,才能有此造化,需以泪水还他,方可消了恩情。   浑浑噩噩的绛珠,就这样被哄进了太虚幻境。   末了,警幻又道:“我是其心可诛,罪有应得。但没有红菱的鼓动,我也万万做不出这事。”她那干柴般的脸上,忽添了几分光彩,幸灾乐祸隐藏其下。   绛珠多疼红菱,炼景几个最清楚不过。绛珠重情,被亲信谋害,该有多伤!他们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接沉默不言,担忧地望着绛珠。   “没事。我早猜到了,已处置了红菱。”说得风轻云淡,实际上,绛珠的心里着实堵得慌。一是因为红菱,自己猜测真相,与亲耳所听到底感受不同。二是因为神瑛,她本当他是无意中被成了帮凶的,却原来,他才是罪源。如果不是神瑛,她不会有此祸事。她该怪他的。可太虚幻境中,他对她的好,也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   炼景盯着绛珠,半晌,道:“你想怎样惩罚警幻?”   “随大哥。我累了,想休息。”绛珠揉了揉两鬓,说罢,自起身走了。   玉瑶瞧了瞧已然认命的警幻,问:“那神瑛侍者呢?”   游鸿漫不经心地抿口茶:“罪魁祸首,当然五雷轰顶剔骨抽魂。”   警幻骤然色变:“不要,神瑛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他……”话未说完,被收入乾坤袖。    ☆、愤怨   炼景一言不发,带着警幻消失在空中。   烈焰懵了:“大哥什么意思?”   游鸿望着远去的金光,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先不动神瑛。”   “为何?这可不像炼景的作风呀!”玉瑶一头雾水,炼景的雷霆手段她是见识过的,叹为观止,况且此次牵扯到绛珠,炼景又一向最重视他们几个,没可能高高提起轻轻放下。   游鸿高深莫测地道:“来日你们就晓得了。”言罢,自飞走了。   独留玉瑶烈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一回赤帝宫,炼景就将警幻放了出来:“你还有话没说完吧?”   警幻支支吾吾:“什,什么?”   又马上问起神瑛:“神瑛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怎么样?”炼景若有若无地笑了笑,“暂时没怎么样。以后——那要看你了。”   警幻急道:“该说的我都说了。”   “你以为我是什么善男信女吗?”炼景轻飘飘一句话,将警幻冻住了,“我多的是办法,叫你想死,也死不了。”   “窃青帝原木之力,取而代之。是吗?”   “你打算如何窃?”炼景忽而光芒万丈,视线内唯有金光,别无其他,几乎刺瞎警幻的眼,他的声音也陡然变大,震耳欲聋,“说。”   警幻几乎本能地道:“阴阳调和。”   “和那破石头?”   “是。”   “他也配?”炼景阴测测的,金光一下子变得暗淡无比,犹如阴间死水,“我该把你碎尸万段,将你的灵魂镇入九幽冰川下,再用烈焰灵火焚烧,如此反复,直至亿万年。”   警幻顿时吓破了胆,申辩都不能。她后悔了。她不该打青帝的主意。往日体面优雅的神女,竟无法自制地,失禁了,却连丝毫羞臊也没有。她的精神,已经完全崩溃。   俄顷,炼景终恢复正常:“覆水难收。”   警幻方感觉又活过来两分,呆呆地道:“没有,我的计划没有成功,青帝依然完好无缺。”   炼景岂会不知?若非绛珠元阴未失,他焉能如此冷静?只怕早将神瑛活剥了。   他不介意绛珠跟玉瑶一样沉迷男欢女爱,但绝不允许绛珠的感情被伤她的人欺骗。   那神瑛,害得绛珠修为大跌,还令绛珠变得愈发敏感,自己又多情风流,实非良配!纵做绛珠裙下一禁脔,他都嫌弃他不够强悍。   之前在青帝宫的时候,警幻一提到原木之力,炼景就猜到了她的计划,无非设计神瑛与绛珠阴阳调和,她再与神瑛颠倒鸾凤,从而将原木之力渡过去。   考虑到绛珠性洁,之前又从不曾涉足□□,此等龌蹉不便让其听到,免得污了耳朵,又恐玉瑶他们晓得,来日打趣,令她难堪,故炼景方才离开。哪怕绛珠不走,他也会先走。   然则,炼景不知道,在警幻说起原木之力的那刻,绛珠也已如明镜。只是,一来因此恶心极了,二来兄弟妹妹皆在,一旦细谈,着实尴尬,因而中途告辞。   待回到自个房间,绛珠越想越觉难受,像吞了只苍蝇,漱再多次口,依旧反胃。   又不由想到太虚幻境中做林黛玉时,临死前的情景。   先是宝玉丢了玉。   当时的林妹妹不知,现在的绛珠却很清楚,那玉灌满了她的泪水,自是被警幻取走了。   接着,宫里的娘娘赐下金玉良玉。   成亲后,贾宝玉与薛宝钗不算琴瑟和谐,也是相敬如宾。   贾宝玉一贯温柔体贴,妻子又是相处长久的表姐,端庄敦和,虽不如林黛玉在他心里的地位,却是他自来敬重且一度对着其胳膊心猿意马的美人,自然爱护有加。   林黛玉也已然斩断情丝,当贾宝玉是亲哥哥。她早已视薛宝钗为好姐妹,以她的品性,岂能惦记姐姐的夫君?   熟料,过了不久,贾宝玉的玉回来了。他又变成了往日那个痴痴傻傻的宝哥哥,整日林妹妹林妹妹地挂在嘴边,还因为无法与林妹妹长相厮守而病倒了。   二太太爱子,贾母爱孙,竟许诺贾宝玉娶林黛玉为平妻。   林黛玉如何能应?   正经人家,哪里有平妻?律法尚不承认。其实不过妾尔。   她好歹三品官员的嫡长女,祖上亦五代列侯。   莫说她万万不会做妾,便是休了宝姐姐娶她做嫡妻,她也不愿意。   否则,她成什么人了?上愧对祖宗,愧对母亲的谆谆教诲,下愧对宝姐姐,她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可闺阁孤女却敌不过二太太和贾母的逼迫。   求助无门下,一晚夜深人静,林黛玉自在潇湘馆树林中,用一根白绫结束了她本已孱弱不堪的生命。   如今想想,玉丢,玉回,都是警幻的阴谋。   绛珠恹恹地歪靠着,目光乍然落在手中的石头上,气不打一处来,将那石头往旁边狠狠一掷:“什么通灵宝玉?一块不堪可用的破石头,偏会尔虞我诈。”   继而,一道道画面出现眼前。   这石头,原来不仅是飞行法器,有灵空间法宝,还是块记录石。   太虚幻境中一切,一幕幕地放映。   贾敏挣死挣活生下林黛玉。   林海露出失望的表情。   贾敏慈爱地抱着林黛玉,教她识字,说外祖母家与别人家不同,又说有个内侄衔玉而生,顽劣异常,不喜读书,总内帏厮混,偏老太太溺爱,无人敢管,叫她不能学他,要用心念书,方能知书达理。还道等大些,再教她弹琴画画。   再有,林海长吁短叹,叹可惜林黛玉不是个男孩,又将她做男孩打扮,权当儿子养,以盼真能带个儿子来。   林黛玉两岁的时候,幸果有姨娘生下弟弟。林海大喜。   怎奈弟弟体弱,病逝了。   林如海受了打击,心灰意冷。   忽有一日,夫妻两个吵了起来。   自此贾敏再未同丈夫说过一句话,身子却眼可见地衰弱,临逝前,她恋恋不舍地拉着林黛玉,咽气了都没闭上眼,她实在放心不下女儿。   接着,林黛玉去了贾府,长在那里,亦终死在那里。   国公府的排场奢华,大观园的花团锦簇,始终安抚不了一颗孤寂敏感的心。   宝玉是唯一慰藉。   却道错付痴情。   绛珠自嘲地苦笑一声:“可不真是错付痴情!”   薛宝钗滴翠亭借她金蝉脱壳且罢了,只当白认了姐姐。   枉她引为知己的宝玉,竟也如此。他要替藕官遮掩,多的是法子,凭他一个受宠的爷们,什么借口找不到,明晓得她在府里过得艰难,还拿她做筏。   知己,好个知己!   绛珠本因贾宝玉而对神瑛存了几分好感,纵清楚他才是她被害的罪源,亦不曾恨他。   待在五彩灵石中见宝玉小小年纪与可卿行那云雨之事,下一刻又同袭人欢好,还和秦钟有首尾,简直荤素不忌,令人作呕,那好感便尽去了。   虽则,只是厌恶。   至藕官一事,终积厌成愤,对神瑛生了怨。   警幻什么都可以算计,但能算计他为旁人攀扯她吗?   绛珠彻底冷了心肠,嘤嘤伏在床榻小桌上,兀自悲伤自责,恨自己识人不清,养虎为患,恨自己有眼无珠,忘了贾敏的警示。   “哎!”突有一声长叹耳边响起。   绛珠一瞧:“大哥?”   炼景摸着她的头,又理了理她略显凌乱的发丝:“我便想到你会哭。都怪我,既算到你有此一劫,却放任不管。”   再想起警幻,神色凝重。   “何人告诉你可窃青帝原木之力?别说是红菱。”   警幻自己尚不清楚,道:“我不知道。好像脑袋里固然就有此念。”    ☆、花神   “莫非……”绛珠略一思索,悚然一惊,“警幻被人施了印象大法?”   炼景沉沉颔首。   所谓印象大法,固有所念。   绛珠颇为担忧:“如此处心积虑,必不止独独针对我。”   炼景也这样认为,原先还只是怀疑,现确信无疑。   绛珠不由重视起来,想了想,道:“能施展印象大法的不多。”   “我们自勿说。三清、三圣、元君、天君、老君、月神、战神、火神、水神、四御、兽神,皆为活了几十万年的远古大神,区区印象大法,不过雕虫小技。”   四御,指居十五重天的北极紫薇大帝,南极长生大帝,上宫勾陈大帝和承天后土大帝。   而兽神,则分别是青龙青云大帝,白虎白泽大帝,朱雀朱颜大帝,以及玄武真武大帝,同样居十五重天。   “道教的,太阳星君,阎罗真君,太乙真人,南极仙翁,或可为之。”   “至于佛教那边,我不甚了解。教众太过庞大。如来观音两个,肯定不在话下。”   “还有那些意念之神,更加错综复杂。若以术法论,山神无疑最强。”   “算算,真不少!”绛珠细细了一遍,很不解,“但他们应该都晓得,原木之力根本无法窃取。我为青帝,因我天生木灵。然他们,除三清以外,充其量算得道灵物,纵吃了我,也不可能拥有原木之力,只会爆体而亡,连魂魄都会死得一干二净。何苦来哉?”   炼景亦毫无头绪:“仅凭印象大法这点,难以判断。”   绛珠顿感丧气:“有人暗处惦记我们,我们却不知道是谁,实如骨鲠在喉。”   炼景宽慰道:“凭他谁,再怎么背地耍阴谋诡计,宵小尔,还能灭了五灵?以前且罢了,如今我返璞归真成功,便盘古再世,亦大可一战。且不必烦恼。”   绛珠暂丢开不管,又问:“可告知游鸿、烈焰和玉瑶?”   炼景道已传信与他们。   绛珠一滞,陡生窘迫,忙别开眼睛,再不敢直视炼景。   向以稳重冷酷著称的沉锋帝君,罕见的善解人意,掩了掩笑,道:“我仅与他们提了提印象大法,旁的,并没有说及。”他所谓的旁的,自然指警幻算计绛珠同神瑛阴阳调和。   做了几十万年的兄妹,他岂能不知绛珠脸皮惯薄?   往日,每每月神,或玉瑶,向其提及男欢女爱,言滋味何等美妙,叫她试上一试时,她哪一回不是面红耳赤,还要恼两人一阵子。   虽则他不明白,为何绛珠已经做了几十万年的神仙,一谈男女之间那点事还总要难为情。但这并不妨碍他深懂维护妹妹脸面的道理。   绛珠方如释重负,悄悄吁了口气,再偷偷瞧了瞧炼景,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不知怎么,鼻头一酸,带了哭腔:“大哥。”太虚幻境那些年,何曾有人如许体贴于她?却个个欺她。   二太太隔三差五地指桑骂槐,说她是打秋风的穷亲戚,又暗喻她不检点,带坏宝玉。   凤姐也常常当众拿她与宝玉的关系打趣。   还有史湘云,道她刻薄小性,又指她是戏子。   甚至,府里的下人亦敢明晃晃背后非议她……种种,她除了生生受着,又能如何?无非,她没有一个可靠的!   炼景望着绛珠红彤彤的眼睛,伸手过去,轻轻地抚:“怎么了?这都快成兔子了。”   绛珠忙收起酸涩,莞尔一笑,撒娇般晃了晃炼景的胳膊:“没什么。只是觉得,有大哥真好!”   炼景展颜,道:“那以后是不是事事都要听大哥的?”   “何曾没听大哥的?”这般说着,想到红菱,顿感戚戚。   炼景却未又给妹妹胡思乱想的空闲,拉住绛珠的双手,将她的身体详细检查了一遍:“嗯,不错,才一天,已好了六成。”   “那是!”绛珠十分得意,高高地扬起头,眉梢挑起盈盈雀跃,“青帝宫聚万千原木,灵气浓郁,是疗伤圣地。最多再两个月,我的修为就可以复原了。”   炼景笑笑:“那你得抓紧点。十日后的宴会,你需露一手,叫那些个宵小之徒晓得你的厉害。”   绛珠倒自信满满:“大哥且放心。”   炼景忽提起神瑛侍者:“你打算怎么处置他?”   “我再不想见到他!”绛珠厌恶地皱紧眉头,“直接把他交给女娲。”   女娲良善,总不会要了神瑛的性命。   绛珠终究念着贾宝玉对她的好。   炼景看着绛珠,良久。   绛珠慌了:“大哥?”她怕炼景嫌她心软。   炼景叹息间,以指摩擦着绛珠的脸颊:“太虚幻境走一遭,你还是你。”   绛珠更慌了,反握住炼景:“大哥,我……”   炼景却道:“是我的错。”   绛珠呆呆的,不明所以。   “我不该试图改变你。你聪慧,狡黠,伶俐,同时敏感善软。我喜你聪慧狡黠伶俐,一样喜你敏感善软,却又忧你敏感善软,恐你为此受伤,总期望你去掉它们。然,你之所以是你,非放浪不羁的玉瑶,非纵情纵乐的月神,非冷心冷面的金母元君,非大仁大善的女娲,故因你聪慧狡黠伶俐,更因你敏感善软。”   “是我的错!”炼景又再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   绛珠大为感动,抽抽噎噎道:“与大哥何关?况太虚幻境之行,并非一无益处。自此,我当识人更清,用人更明。来日返璞归真亦可更加顺利。”   炼景笑了:“妹妹说得是。”   又谈到警幻,道她想再见神瑛一面。   绛珠冷笑:“竟是个痴人!既如此,且成全她。”   又让炼景将警幻放出来。   “为何?”   绛珠微微一叹,态度软了下来:“她一心念着神瑛,总算非十恶不赦,尚有可取。我便送她一分体面。”   说罢,待警幻出来后,施展大地回春法,令警幻重新恢复年轻美貌。   警幻感激涕零,连连道谢。   绛珠摆摆手:“谢就不必,等来生,好好做人罢。”   又把五彩灵石一并交给炼景:“还是物归原主。”   炼景刚走不久,绿腾报,花神外面求见。   天庭中的花草树木类的小仙,皆自动归为青帝管辖。   起初尚好。   绛珠一惯推崇无为而治,偶尔遣紫卉或者绿腾过问几句就可。草木神仙大多与世无争。   至小仙渐渐越来越多,绛珠便不甚耐烦了。索性挑了位新入仙籍的单一木灵根者,替她统管花草树木仙。   那人,本名叶杨,原是个人间男子,隶属地界第一块地,在商纣祸乱期间,自修道成仙。   绛珠观其生性淡薄不慕名利,问过他的意思后,选了他,封为花神。   这已是两千多年前的事情。   绛珠吩咐绿腾,领叶扬进来,自去了正房。    ☆、违和   叶扬依例行礼:“臣浮明,特请帝君安。”   十六年了,绛珠几乎快忘记,自己曾给叶扬起过浮明这么一个尊号。她手臂轻轻一抬,道:“无须多礼,坐吧。”   “谢帝君。”叶扬大大方方坐下。   绛珠这厢打量起来。   叶扬依然一副安之若素的样子,无波无澜,比之和尚更和尚,却少了慈悲,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有点违和。   以前倒不觉得。   神仙嘛,大多如此。   要么像玉瑶月神,放纵享乐。   要么如警幻,或太上老君,汲汲营营,忙忙碌碌。   要么跟女娲一样,以苍生为己任。   要么像紫郢天君君这种,清清淡淡,宠辱不惊。   但叶扬,不沾情字,不往上攀爬,亦不大义凛然。却又不完全似紫郢他们。   对于管理花草树木之类的小仙,他一直尽职尽责,还时不时到青帝宫征询意见,定期汇报情况,尚算勤勉,但不足以殷切论,无功无过罢。   偏他自修炼得道的,既无名师指导,也无上仙牵引,足见意志坚定,心性强韧。   可这两千年里,他始终安于现状。依其行,很难想象他当初是如何修成了仙。   经太虚幻境,绛珠不得不多加斟酌:“找我可是有事?”   叶扬微微愣了愣,很快恢复如常:“久不面圣,积压了一些问题,想向帝君请奏。”   接下来,两人便就花草树木谈了几个不痛不痒的话题。   走前,叶扬踌躇片刻,终道:“经年不见,不知帝君何处游历?”   绛珠顿时拉起了警戒线,面色不冷不热:“闭关。”   旋即,把紫卉绿腾喊进来:“这些年,花神有什么异况吗?”   “无。仅期间来过三次,请求面圣,玄帝大人早有命令,凡有所问,一律说帝君在闭关。”   怕是她多想了!莫非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绛珠自嘲地笑了笑,又问宴会准备得怎样。   “已安排妥当,只等开宴。”   “回帖也收到了。女娲圣君、伏羲圣君、神农圣君,紫郢天君、金母元君、太上老君,月神望舒、战神刑天、火神祝融、水神共工,北极紫微大帝、南极长生大帝、上官勾陈大帝、承天后土大帝,青云大帝、白泽大帝、朱颜大帝、真武大帝,太阳星君、太乙真人、南极仙翁,玉帝、王母、太子子尧,皆拜谢叩首,连从不出席天庭宴会的阴间的阎罗真君,也表示会准时赴约。”   太子子尧乃未来的玉帝接班人,玉帝王母长子,颇有贤名,较其父有过之无不及。   绿藤与有荣焉:“此次帝君办宴,有头有脸的神仙,无一缺席。倒还要好多想来够不上的。像什么风神、雨神、雷公、电母、二郎神……凡玉帝王母管辖下的,都没有资格。”   绛珠皱了皱眉头:“什么资格不资格的?这话以后别说!”   绿藤垂下头,毕恭毕敬地应了声是。   绛珠复和颜悦色,自说自话:“请太多,麻烦是事实。”   紫卉绿腾两个相互一看,笑了笑。帝君还是那样,一点都没变。   绛珠又道:“佛教的呢?还有那些意念神仙?”   “西边唯弥勒佛和观世音菩萨将至。东边的则由黎山老母与千山山神做代表。”   佛教众徒和所有意念神仙都住一、二重天,其中,佛教占据西天,意念神仙占据东天。   绛珠轻轻颔首,陷入沉思。   是她忽略了!除如来观音外,佛教中据说还有许多神秘古佛。而意念神仙类,相比千山山神,黎山老母亦不遑相让。他们俱有能力施展印象大法。   最重要的,她对他们不甚了解。   确切说,道教的,对佛教和意念类的神仙都不甚了解。一来有些瞧不上。二来彼此相争。   也正是因此,他们才更容易暗搓搓地算计她。   想着,绛珠忙道:“佛教那边,你们知道多少?意念神仙,又知道多少?”   紫卉绿腾齐齐摇头:“甚少。”   再一想,绛珠又道:“等宴会结束后,你们查一查,做个册子给我,每位神仙的背景,还有修为深浅,查仔细些。”   却说炼景留了警幻神瑛隔壁房间单独相见,自拿着五彩灵石,查看绛珠在太虚幻境中经历的一切。   待看完,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晓得绛珠受了委屈,却不晓得她过的那样苦,整整十六年。他的妹妹,他疼若至宝的妹妹,竟被一群不知所谓的货刁难非议。他岂能简单算了?   炼景寒着脸,手用力一捏。   掌心的五彩灵石瞬间化作粉末。   那边,警幻先是好一番倾诉衷肠,惜炼景给她的时间不多,才匆匆道明绛珠身份。   神瑛当场呆若木鸡。回归仙界后,他以为不过做了场梦,历劫嘛,幻境尔,什么贾宝玉,什么薛宝钗,什么史湘云,什么林妹妹,都是虚无。   警幻的一句话,却将他捧上天,又摔下地。   闻林妹妹同为历劫的神仙,他还道可以再续前缘,这回没有宝姐姐,没有史妹妹,没有袭人,没有二太太,他们会成为一对羡煞旁人的恩爱眷侣。   又闻林妹妹就是五灵之一的堂堂青帝,饶是他再天真烂漫,也清楚他们之间犹如天河的鸿沟,无法逾越。   他攀不上他的林妹妹。   然而,神瑛到底还存了一分妄念。   林妹妹不是那等俗人,不会在乎身份悬殊。   他完全遗忘了红菱,遗忘了自己曾为红菱抱不平,说过青帝的坏话,说她是没人要的老妖婆,心思歹毒,所以见不得有情人终成眷属。   神瑛以为,和林妹妹还有机会。   可当驭彦亲自把他遣送到女娲面前时,女娲告知了他全部的真相,包括他才是罪源。   霎时,所有妄念便烟消云散。   沉锋帝君的金光,落到警幻额头的那一刻,警幻身上的每一根汗毛都战栗起来,她凄凄哀叫着:“你不是答应放我一马?不搜魂吗?”   炼景的嘴边挑起一缕嗜血的冷笑:“是游鸿答应了你,我可没应。”   “哦,不对,”炼景又煞有介事地摇摇头,“他也没答应你,他只是说,你放心。”   炼景之前确实没想搜魂警幻,否则,也不会反复盘查,直接行动罢了。   但现在,他要做的,就不仅仅是搜魂!    ☆、亲疏   当天傍晚,女娲宫传来消息。   神瑛侍者被幽禁天之涯一千年,这等惩罚,不算重,却亦不算轻。   绛珠终松了口气。   不一会,紫卉报,神瑛殿外请求面圣。   绛珠脸色骤冷,说的话也尖刻起来:“我乃青帝,岂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等紫卉离开,她又感觉极烦闷,但到底烦闷什么,连自己都不清楚。   须臾,绿腾再度报,有神瑛的手帖上奏。   “不看,不看,退回去。”   转念,改了主意:“给我。”   帖上是一首诗,表达了无限的内疚和情意,还有离别的哀思。   绛珠忽而想起宝玉送给她的两条旧绢子。   彼时,令她可喜,又可悲,又可笑,又可惧,又可愧。   她自当他一片真心。   却原来,真心非独独给了她。   否则,袭人秦钟何来?宝姐姐云妹妹何来?   纵玉瑶望舒那样的放纵,也没有同时与几位神君交往。   再想起司琪,周瑞家不过在她的箱笼里抄出一双男人的棉袜缎鞋,一个同心如意以及潘又安写给她的一封信,她就被撵出了大观园,之后,又被逼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如果换做自己,收了宝玉那许多东西,是不是也会有此下场?   检抄大观园当晚,若不是凤姐在,王善保家的指定怎样辱她,二太太的含沙射影也会接踵而至,还有府里的丫鬟妈妈们,又是一轮非议。   固然,下界的规矩太多,太不人道,尤其对女子太苛刻,远不如天庭,只以修为高深论。   可宝玉也好,潘又安也好,更谨慎些,或许另一番光景。   潘又安且罢了,到底一起殉了情,不曾辜负司琪。   宝玉呢?她真被牵扯出来,他能如何?哭一场,哭过后,姐姐妹妹重新亲亲爱爱。晴雯的事,不很能说明问题?   没有坏心眼,就代表做的都是好事?   可绛珠依旧无法去恨神瑛。   终究,宝玉陪伴了林黛玉那么多年。   且让一切随风。   绛珠释怀地叹了口气,心念一转。   往事已矣,何需忆。正忐忑等待着的神瑛,脑海中突然闪现这两句,令他唏嘘不已。他早明白,他和绛珠已是不可能,只想最后再见一见林妹妹,却也不行。   神瑛当场泪洒,哭完,朝主殿方向鞠了一躬,自离开前往天之涯。   很快,整个天庭传开了,说青帝本在闭关,途中被扰,方生了怒气,致所有花草树木渐渐枯萎,连拥有木灵根的神仙们亦受了影响。   尔今青帝怒气渐消,情况才慢慢缓解。   大家纷纷猜测,青帝一贯和善,少有与人置气的时候,到底是谁惹怒了她。   面对绝对的实力,他们不敢怪责绛珠,有意拿罪魁祸首开刀。   后,太虚幻境换了主事,赤霞宫神瑛侍者被罚,大家听闻,便歇了火。   五灵三圣,都不是好惹的。   甚至,有幸灾乐祸的,默默期待两位大神大打出手。   待女娲亲自致歉绛珠,双方和好如初,这场风波才算彻底翻篇。   天色已晚,望舒开始出来晒月亮。   众星君也相继出动。   绛珠解开了心结,修为又恢复了一些,心情大好,换了一件月华流光长裙,正想去银河那边转转,忽感应到炼景将至。   短短两秒,他人就到了。   “大哥。”   “你恨林海?恨贾老太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问话,绛珠不由失愣,其后笑了笑,摆摆头。   “为什么?”   绛珠自坐下,炼景跟着在她旁边落了座。   “大哥知道了?”   “嗯。”   绛珠缓缓道:“林海,就是一个普通的文人,满腔抱负,想振兴家族。所以,他更喜欢儿子很正常。或者说,下界三十三重地,大多数界面的男人都重视儿子多过女儿。”   “至于他把我丢在贾府不闻不问,这也能理解。”   “他一面有深深的负罪感,因为他冤枉了母亲,致使母亲提前逝世。”   “另一面,他自己难有生育,故心灰意冷,觉得失了男人的尊严。再看到我,就会想起母亲,愈发难受,无法面对,索性把我送走。不见不烦,还可以自我麻醉。”   “但他肯定没料到贾府不堪所托。可纵使料到了,奈何?”   “林家五服内已无一人,不然,早有儿子过继过来。”   “他又有股清高劲,才在临死前,把家产全部交给贾家处理,仅给我留了几箱书籍。”   炼景颇嫌弃:“他总逃不掉糊涂两字。”   绛珠掩嘴而笑:“与大哥相比,哪个不糊涂?何况是他?”   “你这是夸大哥呢?还是酸大哥?”炼景故意拿手,作势要去挠绛珠的痒痒。   绛珠花容失色,慌慌张张往一边退,同时忙不迭地道:“夸,夸,绝对是夸……”话间,两腿绊了下,一个踉跄,差点栽倒在地上。   幸炼景及时抱住了她,一脸的无奈:“你呀,这么冒失做什么?我就吓吓你。不会真挠。”   绛珠娇嗔:“我就是怕嘛!”   炼景且扶她坐好:“行,以后不轻易闹你。”   又问:“那贾老太呢?”   绛珠朝炼景嗤笑了一声:“大哥怎么愚了?贾老太,我就更不可能恨了。”   “朝昔相处的亲孙子,和十几年不得见的女儿的女儿,谁更亲?不是一目了然吗?”   “好比紫卉绿腾,好比望舒,我对他们以诚相待,用下界的话来说,当做亲人一般亦不为过。可倘若有一天,他们与大哥发生冲突,毫无疑问,不论对错,我都绝对站大哥这一边。无外乎,亲疏有别。”   听到这里,炼景喜上眉梢,嘴角不觉高高扬起,慢慢的,露出几颗白晃晃的牙齿,仿佛海水洗刷过的贝壳,衬得他越发俊朗好看,简直,望之深陷无法自拔。   旁的神仙们,何曾见过如此明朗的沉锋帝君?   绛珠却自顾自地继续说着:“对贾老太来讲,与薛宝钗史湘云相比,我自然是亲的,与贾宝玉相比,我自然是疏的。这么明显的道理,第一回见面,我就心知肚明。她疼我不假,但总越不过贾府,越不过贾宝玉。”   “她当初疼母亲也是真,但女儿和外孙女终究不一样,爱屋及乌,也有个限度。”   “既没有过期盼,就不会有奢望,又何来恨?”    ☆、虚构   绛珠才笑语盈盈,猝然顿住,神色由明转暗,声音也低了下来:“只是……”   炼景往她跟前一凑:“只是什么?”   绛珠勉强笑了笑,摇摇头:“没什么。”   炼景若有所思地凝望着她,好一阵子,未发一言。   绛珠瞧了瞧自个,问:“怎么,可是我有何处不妥?”   炼景极温柔地,抚平她蹙起的额头:“贾府上下,都说你刻薄小性,其实,你的心胸,比谁都宽广。”   绛珠听言,抿着嘴,直笑,末了,道:“大哥这话,我可万万不敢受。”   “不,你受得!”炼景忽捧起她的脸,彼此,鼻尖几乎要碰到鼻尖。   绛珠稍稍侧了侧,拉开了距离。   进入太虚幻境之前,她与炼景兄妹几个,一直这样,相处的时候,无所顾忌,同榻而卧,同枕而眠,都是常有的事,更不用说牵手拥抱。   但现在,一些过分亲昵的动作,却令她有点不甚自在,只觉脸烧得慌。   平复了下情绪,她故作轻松道:“太虚幻境万般虚构,林海,贾老太,薛宝钗,史湘云……统统假的,何必在意?若果有其人,说不得我找他们寻仇去了。”   “你不会!”炼景十分笃定。   绛珠歪头,笑得调皮:“大哥怎就知我不会?或许我狠起来,比太阳星君还有战神刑天都要凶悍呢。”   炼景定定地看着她的眼睛,仿佛看到她心里:“因为你是绛珠。”   绛珠顿时泄气:“罢了,说这些没有意义的做什么,反正我又无法证明给大哥看。”   炼景点墨般的眸子闪了闪,后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若是我,得贾府如斯对待,上天入地,必叫他们万劫不复。”   绛珠嫣然一笑:“我才不信。大哥定不屑同凡人计较。”   炼景放了手,懒懒散散,朝后一靠,漫不经心地道:“天庭里,谁不晓得,我最是小气,睚眦必报,锱铢必较。”   绛珠立刻双眼泛红:“大哥何苦这样说自己?”   两万年前,一次天庭盛宴,三十三天众神仙同乐,烛龙烛九阴借酒调戏了绛珠两句。   绛珠还未发作。   炼景抢先将烛龙贬为伏龙。   自此,便有谣言传开,说赤帝心胸狭窄,不可招惹。   想起那事,绛珠愈发难受,泪珠儿滚滚而落。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又不在乎。”炼景忙前后安慰。   哪知,绛珠哭得更凶:“大哥也太不爱惜自己的名声了!”   炼景胳膊一伸,把人捞过来,擦去眼泪:“管它做甚?我再睚眦必报锱铢必较,他们也得受着。纵然是非议,都只能偷偷非议。我就爱看那些神仙们,恨我牙痒痒,偏偏不敢发作,还要对我恭恭敬敬。”   “你——”绛珠破涕为笑,指着炼景,一时说不出话,未几,轻捶了他一下,“怎么有你这样的?”   炼景长叹:“终于不哭了!”   又自将绛珠泪用净瓶收集好:“你的眼泪何其珍贵,不要轻易掉它。”   “呀!”   “怎么了?”   绛珠拿过净瓶,兴奋不已:“我有泪水了。我能流出泪水来了。”   “是的。倒没见过流泪流得像你这样高兴的。”   “我当然高兴啊,我的修为又恢复了一成!”   炼景笑道:“从昨天到现在,你大半的时间都在苦修,有此效果,不足为奇。”   又郑重其事嘱咐:“不过,需得小心,切勿再哭,否则,岂不前功尽弃。”   绛珠头如捣蒜,乖乖应是。   “这个给你。”炼景忽拿出一截白骨。   “赤帝骨?”   “嗯。”   绛珠推了回去:“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众所周知,赤帝的汗水,青帝的泪水,白帝的血水,炎帝的头发,玄帝的指甲,与三清之气,并为天界至宝。   实际上,除那几样,五灵还有更厉害的宝贝。   正是赤帝骨,绛珠果,游鸿心头血,烈焰腿上筋,玉瑶唇间肉。   其中,绛珠果有起死回生之效,还能重塑灵魂。   而赤帝骨则无坚不摧,万法无用,乃无上护身法宝,可以说,有了它,等于拥有不死之身,除非五灵三清亲临。   “那这个,我是不是要还给你?”炼景解下绛珠果,掷到绛珠面前,神情冷峻。   红色的果子,光溜溜,显然,经常被打磨。   再思及兄妹俩往日的点点滴滴,你惦记着我,我惦记着你,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想着对方,绛珠懊悔无及,赶紧好好收起赤帝骨,又拾起绛珠果,亲自系到炼景腰间玉佩的金绳下:“大哥别恼,是妹妹失言。”   炼景才转阴为晴:“那背后黑手还没有抓出来,难保又行阴招。这是我返璞归真后取的肋骨,纵是三清最强术法,也能抵挡一阵,足撑到我去。你带着它,我才放心。再说,区区一块骨头,一万年以后,不又长好了?”   “还是大哥思虑周全!”再见绛珠果实在与炼景的衣服玉佩不搭,便道,“我在太虚幻境中学了点小手艺,明儿给大哥绣个荷包。”   炼景顺着绛珠的视线瞅了瞅:“正好用来装绛珠果,也免得它风吹日晒的。”   绛珠吃吃笑出了声:“只怕风婆婆和太阳星君都不敢近哥哥的身,遑论吹哥哥晒哥哥?”   炼景跟着一笑:“做归做,简单些,别过于费神。”   又说起警幻,道他已搜魂,未查出任何蛛丝马迹。   再又提及外面的传言,言是他吩咐驭彦散布的。   绛珠笑着道:“大哥自行处理就行。”   在炼景问她恨不恨林海的那一刻,绛珠就已经知道,炼景不可能简单放过警幻。   对于警幻,没什么好同情的。   对炼景,绛珠是完全信任。如果哥哥都不可信,天上地下,还有什么可期待的?   天边的银河,银光闪烁,璀璨耀眼,不分昼夜,一直贯彻三十三重天,是众神仙日常赏玩胜地。   绛珠缓缓踱步,边逛边回忆往事。   一会,远处,有身形影影绰绰,有些眼熟。   走近一看,却是紫郢。   “帝君。”对方如昔,冷冰冰的,眼中似有落寞。   绛珠见过紫郢几次,没什么交情,淡淡地回了一句:“天君。”便欲离去。   紫郢天君却突然开口:“帝君,你说,是人心更复杂,还是神仙的心更复杂?” ☆、聊天   绛珠被弄得云里雾里,想了一想,道:“不看身份,看各自。”   紫郢登时陷入深思,仿佛有所悟。   见状,绛珠悄悄走远。   还没赏两颗星,又遇到几位约会的神君神女,卿卿我我的。   恐再撞到什么尴尬画面,绛珠索性转头,去了玄帝宫,找玉瑶聊天。   两女躺在床上,天南海北。   说了两句,提起紫郢天君,绛珠道他好像有心事。   “肯定又在金母那儿碰了壁!”玉瑶撇撇嘴,“就紫郢的相貌,堪当天庭第一美男……”   绛珠不以为然。紫郢冷冰冰的样子,哪有大哥好看?   玉瑶继续道:“也不知金母怎么想的,紫郢对她情深一片,她干嘛装矜持,不大大方方地接受?”   绛珠甚是吃惊:“紫郢天君心悦金母元君?什么时候的事,我如何不知道?”   玉瑶更惊:“这你也不知?”   再思及绛珠平素作风,紫郢又是个低调不露的,又觉理所当然:“都已经有上十万年了。”   “啊?他们不是兄妹吗?”绛珠的脑袋大受冲击。   玉瑶白了她一眼:“你是太虚幻境呆长了,迷糊了吧?况且,兄妹怎么了?伏羲和神农,名义上不都是女娲的哥哥,还不同样恋着女娲?”   这事绛珠知道。   实在爱慕女娲的神君太多,隔三差五有明目张胆示爱的。   而伏羲神农又表现得极明显,经常互相争风吃醋。   “他们只是义兄妹……”忽想到人界的规矩,绛珠的声音越说越小。   玉瑶得意洋洋地做了个怪表情:“哎,在凡间,义兄妹也不能成亲,有违伦理。”   绛珠默然不语。   玉瑶点了点她的头:“你呀,还真叫我说中了。”   又啧啧称奇:“太虚幻境不过十六年,居然能影响你在天庭几十万年的观念!”   绛珠不禁开始反思,喃喃自语道:“虽则,天上地下时间都是一样。可在天庭的时候,却觉万年转瞬即逝,闭个关,睡一觉,就过去了。人界又大不同。人的一生极其短暂,七十年算很长寿,五十年也不算短。所以,每一天都非常珍贵,因此不敢浪费。”   玉瑶亦有所触动,须臾,叹了口气:“我岂能不知此间道理?只是,我们的生命太过漫长,若天天年一般的去渡过,焉不难熬?天长日久的,生倦怠,再生心魔,轻者有碍修行,重者精神崩溃魂魄不稳。”   绛珠想想也是。   玉瑶一笑,道:“不说这些。就说紫郢和金母,你为何说他俩是兄妹?”   “紫郢天君,金母元君,太上老君,他们确实是三兄妹啊。”绛珠一脸的讶异。   玉瑶大笑:“你哪儿听的谣言?”   “难道不是?”   “并不是。”   绛珠讪讪地抿了抿嘴,窘迫不已。认识紫郢金母这么多年了,竟还能搞错他们的关系,亏没在外面讲破,不然,不定被怎么谈论呢?好点的,说她孤高不谙世事,别有用心的,说她完全不把紫郢金母放在眼里。   “哈哈哈……”玉瑶越笑越凶,直在床上打滚,笑完,抱着绛珠狠亲了下。   绛珠嫌弃地擦了擦脸上并不存在的口水。   “若紫郢和金母真是兄妹就好了!紫郢向来谨守礼节,必不会肖想自己的妹妹。”玉瑶说着,大为嗟叹,“可怜我久馋紫郢那块肥肉,因为金母迟迟不应承,偏就吃不得。哎——”   绛珠挑眉:“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紫郢的?我进太虚幻境前,你不跟勾陈大帝在一起吗?”   “哎呀,别这么大惊小怪!勾陈大帝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玉瑶拍拍绛珠,自摆了个妖娆的姿势。   “不对啊!”绛珠一把拉起玉瑶,“你每次交往的神君,不都是百年为限吗?你与勾陈大帝才好了多久?”   “嘶——”玉瑶夸张地抖了抖身体,“你是不晓得。勾陈的本体,太丑了!我见了一回,吓得天天晚上做噩梦,整整三个月。”   绛珠呸了她一声:“又胡说。天庭的神仙,大多精怪化作,但从不轻易现出原形。你如何能见勾陈大帝的本体?还做梦?我们又不是人,做什么梦?除非有生死感应。”   玉瑶连连作揖:“好吧,好吧,我不曾做梦。”   “可勾陈的本体是真丑,丑得惨绝人寰!有一次,他喝醉了,太兴奋,就变了原形。我还真被吓了一跳。”讲的煞有介事。   绛珠将信将疑:“真的?”玉瑶睁眼说瞎话的旧例数不胜数。   “千真万确。”   “从此,你就跟他散了?”   玉瑶点点头。   绛珠颇不赞同:“你也太看重外表了吧?”   玉瑶嗤笑道:“敢情他吓的不是你?你不也更喜欢长得好的吗?那叶扬,紫卉,绿腾,哪一个长得不俊?”   绛珠竟无法反驳,干脆默认,又心生好奇,悄悄询问:“勾陈大帝的本体到底是何模样?”   玉瑶似笑非笑地瞅了她一眼,凑到她耳旁,一阵低语。   听毕,绛珠大为纳罕:“真没料到!平日里,勾陈大帝那般的风度翩翩。”   又躺下,奇道:“你既心悦紫郢,为何不主动出击?这可不像你一贯的做派。”   玉瑶跟着躺下来:“用人间的话说,这是讲道义。我明明清楚紫郢爱着金母,还□□去,成什么了?”   绛珠噗嗤发笑,继而翻了个身,抬手支起头,一针见血:“依我看,你是怕追不到,有失脸面吧?”   玉瑶一顿,咬了咬唇:“你这张嘴啊,还这么厉害,一点不改,叫人爱也不是,恨也不是!且让我今儿撕了它,免得它再兴风作浪。”说罢,作势就要抓人。   绛珠咯咯笑不停,主动将嘴送过去:“你撕,让你撕。反正,又能长出来。”   玉瑶收了手,叹息着摇头:“那我还真拿你没法子了!”   绛珠笑嘻嘻地看她,眉飞色舞。   玉瑶眼珠一转,道:“我可听说,北极紫微大帝,一直对某人念念不忘,亲自去第一重地,请那个叫什么唐伯虎的,画了某人的画像,拿回洞府,整日对着画像倾诉深情……”   绛珠赶紧捂住玉瑶的嘴巴,急中生智,忙岔开话题:“莫非金母应了紫郢,你要横刀夺爱?”    ☆、朋友   “呀——”下一秒,绛珠烫烙般缩回手,满面惊愕。   须臾,狠狠地瞪了瞪玉瑶:“你个死丫头!找打呢?”   却原是玉瑶,临时生逗弄之心,舌尖微卷,轻轻添过绛珠的掌心。   “看把你急的?”玉瑶娇媚一笑,完全不以为意,“怕什么?我又不是男子!”   绛珠板起脸,训道:“反正再不许作怪!否则我要恼了。”   玉瑶嬉皮笑脸的,自抠弄着指甲上的红色蔻丹,弄得指甲宛若龟裂的血块:“哎,亏那家伙日日夜夜惦念你,只怕你早把他给忘到九霄云外。可怜呀,可怜!”   如果不是这会子玉瑶提起,绛珠几乎还真忘了她和紫微大帝曾有过那么一层关系。   有一次,绛珠人界巡查各处花草树木时,碰巧遇到下凡游玩的北极紫薇大帝。   其实,之前他们已经见过好几回,但并没有什么交流。   那次粗粗一聊,才发现大帝文采斐然,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引经据典,也信手拈来。   绛珠是极喜欢读书的,自然和紫薇大帝相谈甚欢。   两个连诗作对,下棋弹琴,很是契合,一聊就停不下,整整一起呆了十天。   绛珠引紫薇为同道中人,视作好友。   熟料,转头回了天庭,紫薇大帝就开始频频向佳人示好,倾慕之意不言而喻。   饶是绛珠再懵懂,也明白了他心非她心,毅然决然与紫薇大帝断了往来。   也因此,从那以后,绛珠再未与任何神君交朋友。   想起几日后的宴会,紫薇大帝也要出席,绛珠顿感头疼,怕彼此见了尴尬。   再一想,那事过去了这么久,都三千年了,紫薇大帝未必如故。   玉瑶的话,只能听三分。   便稍稍放下,再度转回前面的话头:“若金母真和紫郢好上了,难道你要公开去抢?”   玉瑶睨了绛珠一眼,目光流转,顾盼生姿:“暂且放你一马。”   后靠着床头,义正言辞:“我焉能行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绛珠偷偷吁了口气。她还真怕玉瑶一直揪着紫薇大帝那茬。   “神仙的感情,你又不是不晓得,长久不了。”玉瑶一边说,一边不停抠蔻丹,左手,右手,大拇指,中指,小拇指,扑扑簌簌,搞得床上到处都是,斑斑点点。   绛珠不由皱起眉头:“别抠了,丑死了!”   说话间,施了个清洁咒,将床上的狼藉清理干净,又把玉瑶的双手抓过来,再施了个清洁咒:“别动。”呵斥着,自乾坤袖中取出一小瓶往日自制的蔻丹,帮玉瑶染色。   玉瑶一瞟,大喜过望:“是银色的耶。”   绛珠抬起头,警告地剜了她一眼:“没有百天,不许抠掉!”   玉瑶笑嘿嘿道是,又说起紫郢:“紫郢现苦恋金母,不过求而不得。一旦他如愿了,很快就会厌倦。等他们一散,我的机会不就来了?”   “凭我的美貌,我的手段,自然探囊取物。”还极自恋地扭了扭腰肢,抚了抚脸颊。   “别动。”绛珠不轻不重的拍了下玉瑶的胳膊。   玉瑶讨好地笑笑,接着道:“尝过了情之美妙,紫郢岂能如以往般禁欲?届时,只消我一个眼神,必勾得紫郢心驰荡漾,乖乖投怀送抱。”   “你也不羞!”绛珠在玉瑶脸皮上划了一划,谑笑着。   玉瑶反道:“干嘛要羞?用人间的一句话来形容,我是天生丽质难自弃!”   “你真正是……”绛珠指着玉瑶,竟不知说什么好。   不过,玉瑶倒还真不是妄自自夸。   仙女神女的长相,大多不俗。   但尤以月神望舒、玄帝玉瑶、青帝绛珠、女娲圣君和金母元君为个中翘楚。   绛珠一贯天真俏皮,又兼嘴皮子厉害,仿佛伶俐可爱的小女孩,倒叫大家忽略了她的容貌。   金母元君性格极其冷傲,难以亲近,十分美貌硬被她减成了七分。   而望舒,我见犹怜的柔美。玉瑶和女娲,则一个艳丽强大,一个温和圣洁。爱慕她们的简直如过江之鲫。   玉瑶她是来者不拒,偶尔有看上眼的,自己就行动了。   望舒孜孜不倦地追求真爱,却总也找不到真爱。   女娲呢,索性圣洁到底,谁也不接受。   “你就这么自信?”绛珠回忆起往日的紫郢天君,又想到今晚所见的紫郢,摇了摇头,“恐怕紫郢未必像你所说。他喜欢了金母元君万年,岂会说变就变?”   玉瑶瞧指甲一个接一个成了银色,淡淡的,半透明般光泽闪耀,又有股幽幽香味,很好闻,满意极了。再谈到感情的问题,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天庭中,没有神仙讲天长地久。大家只是图一时之乐。”   她忽忧心忡忡地望着绛珠:“往日,我总劝你,要及时行乐,不要做苦行僧,白白浪费大好时光。如今我却觉得,以你性子,还是不沾染情好。越是认真,越容易受伤。”   “好好的,扯我作什么?”仔细的看了看玉瑶的指甲,涂得完美无瑕,绛珠方收起蔻丹,思及玉瑶刚刚的话,总觉不妥,“那乐过了呢?”   “乐过了,再找旁的乐。”   “可天庭的神君有限,总有尽的时候。”   玉瑶一怔,她还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少顷,笑道:“那就再轮一回。隔了那么久,旧情早忘了,重新来过,照样有新鲜刺激感。”   绛珠很疑惑:“如此周而复始,不腻吗?”   进入太虚幻境前,绛珠是压根不懂情。   做林黛玉时,她一度对贾宝玉应该算抱有某种幻想。   等再做回青帝,那幻想自是荡然无存。   绛珠以为,男女之情,并非必要,实不理解玉瑶望舒为何沉迷于此。要找乐,多的是。看看书,赏赏花,下下棋……不都是乐子吗?   玉瑶略想想,无所谓道:“腻的事,等腻了再说。反正,我现在还没有腻。”   又掰着指头数:“我们五个,炼景不碰情,你半懂不懂情,游鸿呢,干脆绝情。烈焰,偏一根筋。”   一说烈焰,绛珠正色道:“烈焰对你如何,你不是不晓得吧?”   玉瑶干笑两声,不太想聊下去。   绛珠可不容她敷衍:“你得有个成算,或一心一意同烈焰好,或彻底绝了他的心思,也免得坏了兄妹情分。”    ☆、重逢   玉瑶张了张嘴。   绛珠抢先喝住她:“别道我们不是兄弟姐妹!纵没有血缘关系,这三十万年以来,我们同生同处,一起修行一起玩乐,彼此的牵绊,比之有血缘的亲人更亲。”   玉瑶反驳不了。她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把其他四灵看得比谁都重要。   可对烈焰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她自己也不甚清楚。那家伙整天在面前晃悠,时间久了,便有些厌烦。一段日子不见,又忍不住想他。烈焰不来,她就去找。如此,循环不息。   玉瑶知道,她这样很不好。   但她是玄帝,天界最尊贵的神女之一,该随心而欲地活。她这么想,且这么做。   然此刻,玉瑶不禁反省。   她还记得,她第一次同神君约会,烈焰暴跳如雷,差点活生生将那神君打死。   当时,他们大吵了一架。   都是骄傲的神灵,谁也不肯相让。整整十年,他和她形同陌路。   烈焰悲痛愤怒的神情恍若昨日,他飞扬的红发,泣血一般历历在目。而那位神君的名号样貌,却早模糊成了一团黑漆漆的影子。   后来,还是玉瑶主动破冰,烈焰方同她重归于好。   只不过,烈焰不像以前,天天往玄帝宫跑。   起初,玉瑶深觉畅快。才半载,又不自在了,整日介地去找烈焰,完全反过来。   烈焰还当心上人终于发现了他的好,欣欣欢喜。   熟料,很快,玉瑶旧态复萌。   又闹了场,第二位神君无辜遭罪,被发配到清水衙门,当了个苦差。   从此,玉瑶依旧夜夜笙箫,流连花丛片叶不沾身。   然烈焰再未寻任何神君的麻烦,平素照样同玉瑶亲亲热热嘻嘻哈哈,只在玉瑶同神君来往的时候,远远躲开。   想起往日种种,玉瑶恨不得扇自己一大耳光。   亏她总说望舒看似专情实则无情,还常常以此对望舒冷嘲热讽。   比起望舒来,她更加过分!   她的行为,无异在玩闹烈焰的感情。这不正是她一贯最为不齿的吗?   或许,她一直在逃避。   今儿绛珠把话挑明,再由不得她囫囵过。   她需尽快做决断。   复对上绛珠认真担忧的眼神,玉瑶越发无地自容,暗暗有了主意,道:“我当烈焰是哥哥,会同他讲明白的。”话说出口,又感怅然若失。   “行,别伤到烈焰就好。”   绛珠辞别玉瑶,又转去了二十四重天,找月神望舒。   一来是探望好友,二是向望舒讨几缕月华。   二十一四重天,共住着四位远古大神,除望舒,还有战神刑天、水神共工,以及火神祝融。   顺着银河,刚进二十一四重天,就碰到了北极紫微大帝。   绛珠没想过突然与他相见,正不尴不尬,瞥见旁边有位美丽的神女,如卸重胆。   玉瑶的话果然不能全信!那神女挽着紫薇大帝的胳膊,他们的关系可想而知。   绛珠会心一笑。   神女娉娉婷婷上前,率先行礼:“妾雨师媚,参见青帝大人。”   绛珠颔首:“原是毕星神女。”   毕星,乃雨神尊号。   自千年前,被太阳星君杀死后,雨神的位置始终空着。   原来,已经有了新的。   犹记得上位雨神温婉的模样,却早香消玉殒,如今连职位都被替代了……绛珠忽生出几分悲凉之意。   紫薇大帝微微躬身:“帝君。”   绛珠掩下思绪,虚虚一扶起:“大帝不必多礼。”又兀自纳闷,紫薇大帝不是住在十五重天北吗?如何半夜跑到二十四重天?若要约会,十五重天也有银河呀!   紫薇大帝问:“帝君可是去望月宫?”   “正是。”绛珠笑着,后退半步,便欲离去。   “帝君且等等。”紫薇大帝喊了一声。   绛珠回头,面带诧异。   紫薇大帝稍稍走近,从乾坤袋中取出一个卷轴,双手奉上:“区区薄礼,贺帝君出关。”   绛珠本欲拒绝,转念又受了:“大帝客气。八日后的青帝宫宴会,大帝且带毕星神女同往。”这一邀请,算礼尚往来。   雨神喜不自胜,连忙拜谢。   紫薇大帝淡淡应答:“谨遵帝君旨。”   一语未了,一道高亢的声音横空cha入:“紫薇你在磨叽什么?”   话落,一高大的黑发神君跃然出现。   他先抱住紫薇大帝,拍了拍肩膀,又拉开距离,调侃道:“你是在等我亲自来接吗?”   继而,瞧向雨神,嘻嘻一笑:“阿媚也来了!真不愧是恩爱伴侣。”说罢,朝紫薇大帝挤眉弄眼。   紫薇大帝轻咳嗽了声:“刑天,帝君在。”   战神刑天一怔,眼睛方看到绛珠,立刻变了副样子,庄重沉稳:“帝君安好。”   绛珠笑了笑,好看的眼睛弯成细月牙,还闪烁着星光:“神君好。”   刑天一下子呆住了,微张的嘴巴,噙满了惊诧。   此前,他俩的关系并不好。   那场天界与妖界的史前大战时期,好战份子刑天是三清的同盟,亦坚持一站到底赶尽杀绝,还因此与以女娲为代表的主和一派有过言语上的冲突。   后绛珠出面,终结了战争。   因此,刑天对绛珠的观感并不如何,嫌她多事,妇人之仁。   而绛珠对于冷血嗜杀的刑天也无好印象。   两位大神,每回见面,几乎都不同对方打招呼,相互视若无睹。   绛珠万万没料到,私底下的刑天竟又是另外一番做派,今日得见,仿佛大孩童。   她不由回忆起太虚幻境中,她那个夭折的小弟弟,居然和刑天的言行差不离多少,一样的伶俐可爱,尤其是弟弟在林海面前假装正正经经的样子,十足十的像。   虽则说都是虚构。   一些经历却抹不去。   故而,绛珠思及弟弟,不觉改变了态度。   倒叫刑天瞠目结舌。   直到绛珠走远,刑天才回过神,呐呐地言语了一句:“她笑起来,还怪好看的。”   雨神毕星道:“青帝原和女娲、玄帝、金母、月神,共为天庭最美丽的神女。”   “是吗?”刑天有点发愣,旋即,不屑地撇撇嘴,“女娲整日端着,道貌岸然,哪里美了?”他可真算得上天庭里唯一一个打心眼里讨厌女娲的神君。   紫薇大帝拉了拉遥望绛珠越来越远的刑天:“我们走吧。”    ☆、望舒   一进望月宫,耳边就传来望舒低沉魅惑的声音:“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哎,我何时能再遇见你?”   “你又是否如我想你般想我?”   自叹自吟间,一道单薄清冷的身形随风起舞,白衣飘飘,宛若惊鸿,映着斜斜的朦胧月辉,如梦如幻。   此等场景,饶是绛珠已见过无数次,依然会被惊艳到。   也难怪神君们爱到如痴如狂。   好半天,舞总算停下。   望舒刚准备好好顾影自盼一番,含情带伤的美目陡转,兴高采烈,飞扑过来:“绛珠。我好想你,好想,好想。”   绛珠歪头,笑眯眯的反问:“既想我,如何不去看我?我可回来两天了。”   望舒极不好意思,脸颊浮现两片红彤彤的云朵,巴巴望向绛珠,衬得她越发我见犹怜。   绛珠扶额,直悔走这一遭:“你是又喜欢上哪位神君了吧?”   望舒顿时两眼放光,激动地握住绛珠的手:“你怎么知道的?”   能不知道吗?绛珠腹诽。每一回,只要陷入情爱之中,望舒就会忘乎所以。   这次,两天一夜,望舒也没来找她。   她就猜到望舒大概又邂逅真爱了,否则,能将她抛之脑后?   没等绛珠仔细询问,望舒就西子捧心,自说自话起来:“他玉树临风,天庭里的神君,简直没有比他更俊朗的了。我对他,一见钟情。”   “你当初还夸雷震子英俊潇洒呢,又道赤脚大仙风流倜傥。”绛珠憋不住,怼了一句。有时候,望舒的审美,她实在无法苟同。只能说,沉迷情爱的望舒,是瞎的。   望舒不为所动:“他不一样。”   绛珠戏笑道:“怎地就不一样?难道有三头六臂?是哪吒?”   人所共知,哪吒年幼,乃仙童,情窦未开。   望舒并不理会,眉眼间挂满了爱慕:“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写的正是他。”   “你不晓得。”说着,拉住绛珠的手,又再度放开,继续情意绵绵的赞美爱郎,“哪天晚上,我的月亮丢了,被他捡到。他特意前来望月宫还我,帮我晾了一夜的月亮。那时的他,特别温柔,特别体贴,又特别威严,特别的有气势。”   温柔体贴和威严有气势,能并存吗?绛珠正欲驳回,忽想到炼景,顿觉如此矛盾的字眼儿,用在炼景身上却是恰到好处,再合适不过。   至于别个,她还从不曾遇见。便想问望舒嘴里的他到底谁。   哪知,望舒已怀抱仰慕,自宣之于口:“子尧,我的子尧,他就是月老绑在我身上的另一端,我魂牵梦绕的如意郎君,我永生的挚爱。”   且不说月老专司人间姻缘,管不得神仙鬼妖。   只子尧二字,足叫绛珠变貌失色:“谁?你说谁?子尧,哪个子尧?你不要告诉我,是三重天玉帝子,太子子尧?”   “是呀,就是他!”望舒笑意盈盈,“你见过的,觉得如何?是不是跟我说的一模一样?”   绛珠呆住了,一时不知该怎么回话。   如何?不如何!   望舒曾与玉帝有过一段情,虽很短,他们也未发生过什么实质的关系。   但……毕竟,是父子。   天庭情情爱爱方面确实乱,可还没有乱到这种程度。   一旦子尧望舒真闹出什么事,传扬开来,口诛笔伐必纷沓而至。   天庭里,可没有秘密。   更严重的,或许望舒还会受到惩罚,她是大神不假,到底隶属道教,受三清管辖。   子尧更不必说,前程尽毁。玉帝继任者的位子,多的是神仙虎视眈眈。   绛珠想劝醒望舒,让其斩断情丝,又再一想,感情的事,她也不懂,怕适得其反,便斟酌着道:“你和太子子尧,你们两情相悦吗?”   望舒立时蔫儿了下来:“他尚不知我的心。”   绛珠豁然开朗,幸自己不曾冒失。   望舒和玉瑶同样纵情享乐,又截然不同。   玉瑶一旦有喜欢的,就会有所行动。   而望舒,从来只等着神君示爱。   绛珠细细地回忆了下。   太子子尧谦和守礼,且来自人间,经三常五纲教导,绝不会和望舒一起胡闹。   望舒顶多单相思,她单相思过的神君又何其多,简直不胜枚举。   虽然那些神君,最后免不了个个拜倒在望舒裙下,不过,很快又被望舒以各种理由抛弃,什么不爱沐浴,头发乱糟糟,指甲过长,太喜欢照镜子……千奇百怪,五花八门。   每一次的开头,望舒的的确确是全身心投入,但结果,断也断得干脆利落。   绛珠愈发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且置之不理,向望舒讨要了五缕月华。   再想起宴会,恐不知内情,闹了笑话,又问:“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天庭有什么变化吗?”   复赧然,声音也小了许多:“我是说……”   “明白,明白。”望舒怎能不懂,她自来喜欢打听这些,天庭内,哪个神君神女悄悄勾搭,哪个神女神君缘尽情散,她都了若指掌。   “你闭关这么久,消息肯定不灵通,紫卉绿腾本分木讷,沉锋帝君他们是斋戒和尚,”望舒拉着绛珠榻上坐下,摆出一大桌茶水茶点,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又不忘顺便损玉瑶一把,“你的亲妹妹倒天天享受其中,可也太享受了,压根不可靠的。还得我。”   绛珠无声笑笑。   玉瑶和望舒两个,总针锋相对,尤爱在绛珠面前奚落对方。   “我跟你说,这十六年,天庭可谓瞬息万变!”一讲起那档子事,望舒就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以往,她每回拉着绛珠要开讲的时候,都被绛珠岔开了,这次好容易绛珠自己要听,她岂能放过大好机会。   “紫郢天君终于吐露心迹,却惨遭金母元君冷酷拒绝。”   “伏羲神农,为争女娲,一朝闹翻,十几万年的兄弟情尽丧。”   “祝融和共工,越发形影不离,传言他们断袖分桃。哎,可怜一众爱慕他们的神女,哭天抹泪,导致水漫天河,把三重天玉帝宫给淹了。”   “勾陈大帝,前儿才被玉瑶踢了,昨儿又和朱颜大帝好上。”   “那个北极紫薇大帝……”望舒支支吾吾的,不时偷瞄绛珠。    ☆、意外   绛珠在捋望舒的话。有些固然夸张,大体错不了。捋好后,笑了笑,道:“我来之前,见过紫薇大帝。”   望舒轻哦了一声,目光闪烁,就是不敢直视绛珠,她还以为绛珠特意找过紫薇大帝。   绛珠心里好笑,故作不知,捡起几粒瓜子,利索嗑着。   须臾,瓜子壳撒满小半琉璃盘。   望舒对面坐立难安,嘴巴一张一合,眉毛一会舒展一会蹙起,纠结又极渴望畅快倾诉的神情,颇逗趣。她这个样子,哪还有跳舞的时候那种缥缈神秘魅惑感?   绛珠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笑眯眯的看向好友,不知怎地,竟想起了史湘云,经常有意无意针对她,尤以拿戏子比她那次最过,却总被心直口快掩盖去,反倒说她刻薄小性。   是否只要以憨做皮囊,就可以大庭广众下肆无忌惮伤人?   相处起来,薛宝钗倒还更令人愉悦,除滴翠亭那次,起码,从未公然给她难堪。   望舒轻轻推了推陷入沉思的绛珠:“怎么了?”   好好的,想那些做什么?当初尚不曾计较,难道尔今要因此烦闷?绛珠笑着摇摇头:“紫薇大帝和毕星神女檀郎谢女,很是般配。”   望舒瞿然失声:“你知道了?”   “这么一惊一乍作甚?”绛珠白了望舒一眼,尝过小块彩云糕,方缓缓说,“刚碰到紫薇大帝,他身边跟着毕星神女,两个行为亲热,我又不是瞎子,焉能看不到?”   望舒小心翼翼的问:“你没事吧?”   绛珠反问:“我能有什么事?”   望舒弛然一笑,旋即愤愤数落紫薇大帝:“原当他情种,三千年痴心不改,却也朝秦慕楚,幸亏你不曾喜欢过他。我决定了,从今儿起,怼怨他。”   绛珠劝道:“你若为我,且不必如此!像你所说,我又不曾喜欢过他。况他未必因我孤身三千年,或没碰到合适的。你如果刻意针对他,倒叫大家平白猜疑。”   望舒只得作罢:“好吧,我就不怨怼他了,冷淡他就行。”   绛珠莞尔:“那也不必,往日如何,今后还当如何。”   “行!”又说起别个,望舒复精神奕奕,“太阳星君,你晓得的,自杀了上一位雨神后,很过了段朴素日子,一直再未和任何神女往来。最近,他居然对女娲穷追不舍!”   若论太阳星君和女娲,从某方面来讲,可算仇敌。   起初的地界,还未有人类。   上空悬挂九个太阳,亲如兄弟,和平共处。   后女娲造人,承受不住九阳的烈焰,纷纷死去。   众神仙经过商议,决定只留下一个太阳。   于是,九兄弟展开了激烈的厮杀。   终现今的太阳星君胜出。   关于这场变化,民间有不少传说,最广泛的一种,说是第一片地界上有一个叫作后羿的英雄,箭法超群,以弓箭射日,射死了八个太阳,拯救万民于水火。   实则无稽之谈。   太阳高居九重天上,别说凡人,就是神仙,也只有极少数的能将其击落。   而后羿,天庭中倒有这么一位神君,在玉帝辖下,比之太阳星君差了好几个段位。   之前,太阳星君明明对女娲存有怨恨,每次相见都冷着脸色,怎么突然变了?绛珠怎么想,都无法置信。   望舒高深莫测地笑笑,信誓旦旦:“有案可稽!我亲眼所见,亲耳所听。”   绛珠只觉头皮冒汗:“莫非是你散播出去的?”   望舒嘻嘻一笑。   “你呀!”绛珠狠戳了两下她的额头,“女娲且罢了。伏羲神农又岂是好惹的?还有太阳星君,虽尊贵不如你,拳脚术法未必比你差,恐怕还强些。你何苦去招他们?”   望舒笑呵呵的偎依过来:“哎呀,这不有你吗?难道你能置好姐妹不理?再者,伏羲神农正忙着内斗,哪有功夫管我?太阳星君更勿说,感激我还来不及呢,我可是在帮他造势。”   “何况,我也不怕他!”他,指的自然是太阳星君。   “且嘴硬吧!”绛珠斜睨了望舒一眼,“平日叫你勤加修炼,偏不听。你说说你,居二十四重天,对敌九重天的都没有把握,丢脸不丢脸?好歹是远古大神呢!”   “我就是不喜欢那些嘛。”   “那你就管好嘴呀,别那么敞快。”   望舒耷拉着脑袋,乖巧无辜的模样,真叫人拿她没办法。   绛珠无奈地道:“行了,有事给我传张符。”   望舒亲热的抱住她,无限欢腾:“绛珠,你太好了,我太喜欢你了。”   再重新说起天庭的变化。   最意外的,莫过有两位神女恋上凡人,被剔除仙根,褫夺仙籍,打入地界。   本来,仙凡相恋也没什么大不了。   神仙们下界游玩,偶尔与人类来场露水情缘,无足挂齿,不犯律法不损修为。   这两位神女却非同一般,未经允许擅离职守不提,还长久滞留人间,屡召不回,强行被带走后,又再三逃跑。她们俩,一个玉帝王母的第七女,一个锦尚宫首席织女,爱上的俱是第一片地界的男子。   绛珠百思莫解:“人间有什么好?人间男子又有什么好?他们三妻四妾光明正大,却不准女人朝三暮四,所有森严的规矩,全部针对女人。特别是第一片地界,对女子,尤其苛刻。”她在太虚幻境中渡过的世界,大体就是照第一片地界的规矩来的。   当时懵懂尚不觉得,待回归仙界,方知有诸多不平,想想,令人窒息。林海还算洁身自好的,也有好几房姬妾。而母亲只能守着她。贾宝玉可以天天往外跑,她呢,整日关在贾府内,一言一行都要谨小慎微。   比之人间,天庭的日子不知好多少倍。只要遵守律法,做好自己的本职,余下时间随便各处玩乐,相当快活。高位的神仙也不会刻意为难低位神仙。行礼也少有跪拜。   就为一个男人,强迫地去适应那些世俗礼教,值得吗?   若从没有享受过自由,或还能忍受,已经享受过了,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换做她,绝不愿意!天庭的畅快逍遥,大哥、游鸿、烈焰、玉瑶、望舒、紫卉、绿腾……哪个单单不比一个人间男人重要?   望舒亦很迷惑:“可不是?先不论能力相貌,都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光凭这点,就远远比不上天庭的神君。也不知道七公主和织女吃了什么药,被迷了心窍。”   又极其肯定地道:“她们会后悔的!”   “后悔又能如何?” 绛珠怏怏不乐,“仙根已剔,仙籍已除,便要一辈子挣扎在凡尘中。”   望舒跟着一叹:“是啊!还是王母亲自处置的。织女且罢了,七公主可是她的亲生女儿。”   绛珠冷笑道:“此事一过,必然都说王母秉公执法。”   望舒颔首:“还真是。”   母女情分不过尔尔!绛珠忽想到贾敏,不知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办?再一想,王母又能如何?罚了织女,不罚七公主?况且,凭王母的地位,也护不住七公主。   道教众徒,连三圣,都要遵守天庭的规矩。   而五灵,虽不受约束,亦不会轻易去触犯律法。   “七公主与织女,也算求仁得,但愿她们始终如一!”绛珠怅然起身,“好了,我走了。”   望舒忙拉住她:“别,今晚便同我一起睡吧。”   绛珠止步,略一思付,眼中闪过一缕狡黠,复坐下,爽快应了:“好啊!”   又随口说:“我才从玉瑶那儿来。”   望舒脸颊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开,就马上干结冻住了,结结巴巴道:“那个,我……我突然想到,我的月亮还没有收。”说着,赶紧换了套衣服,准备出门。   转头,见绛珠依旧稳稳坐在榻上,微微有些急:“我们一块吧?”   “不是要留我吗?”绛珠不慌不忙,又嗑起了瓜子。   回忆玉瑶往日的行径,那是个惯爱为绛珠与她拈酸吃醋的主,望舒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咬牙,索性直言不讳:“今晚不方便。下次再说。”   绛珠一通大笑,末了,道:“跟你闹着玩儿呢。”   “好啊,你个促狭鬼!”望舒抬手就去拧绛珠的腮帮子。   绛珠倏忽闪身,已至殿外:“多谢你的月华。”   才离开不久,又遇到北极紫微大帝。   毕星神女却不在。   大帝开门见山道:“我找你有事。”    ☆、忘形   绛珠只得站住:“大帝但讲无妨。”却暗暗纳闷,他和她能有什么事说?   紫薇大帝盯着绛珠看了一会,方开口:“我同毕星神女是逢场作戏,并非真的喜欢她。”   绛珠当下面露不愉,冷冷回道:“与本君何干?”说完,便要离去 。   谁料,紫薇大帝拦在了前方:“我对你如何,你该知道的。”   绛珠又恼怒又厌烦:“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让开!”   神仙的情爱,固然来得快,也去得快。凡交往时,要么彼此以诚相待,要么大家一起玩,好则聚,不好则散,再没有吃着碗里的犹惦记锅里的。   现在说这话什么意思?   绛珠原当北极紫微大帝是知己,纵后断绝关系,也高看他一眼,如今一切尽毁。   哪知,他却反道:“不想,你如此无情,莫非,你的心是石头做的?”   绛珠气笑了,懒得再废话,水袖扫过,将其弹开。   紫薇大帝一怔,随即亮出法宝杨柳拂尘,高喝:“请帝君赐教。”   “可!”绛珠本不欲纠缠,现对方公开要斗,她岂能退缩,直接挥手,施展荆棘束缚术,一个来回,把紫薇大帝捆了个结结实实,无法动弹,自飘飘飞走。   刚进青帝宫,炼景迎面而至:“你跟谁动手了?”   绛珠讶然:“大哥从何得知?”   “你带着赤帝骨,我能感应到。”炼景拉着绛珠,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又急问,“有没有受伤?”   绛珠笑了:“大哥傻了不成?”   炼景一愣,也笑了。   绛珠道:“我虽只恢复七成修为,亦不是一般神仙可比。需以剑道称长的紫郢天君加上以拳脚威震四方的战神刑天,或才能一战。”   又见炼景额间微微有几颗小小的汗粒,明显用最快速度赶过来的,知其关心则乱,一点点甜意渐渐弥漫心头,一时忘形,自取出帕子,帮他擦了擦,擦完,嗔了一句:“大哥不是一向从容不迫的吗?怎么今儿倒慌了?”   “你却来说我?不想想,我是为了谁?”炼景拍拍绛珠的额头,转瞬,怕她痛,又轻轻揉了揉。   绛珠吃吃笑着。   炼景看她看入了神。   绛珠一甩帕子:“发什么呆呢?”   炼景道:“你现在这样,真好。”   绛珠知其是想起她做林黛玉的时候,心疼她,更觉暖烘烘的,握住炼景的手,坐到榻上,与他讲起刚才之事。   北极紫微大帝追求过绛珠,炼景自然晓得,然他本性稳妥,十几万年不曾出过丁点差错,四御中,他的名声最好,温良恭俭,谁不夸赞一声,岂能一言不合,就朝绛珠出手?   绛珠一惊:“大哥怀疑他另有目的?”   “还说不准。我得查一查。”   又千叮万嘱,叫赤帝骨不可离身。   “且大哥放心,妹妹省得的。”   “好,你先休息,我过去瞧瞧。”   “大哥——”绛珠忙喊住准备动身的炼景。   炼景摸了摸她的发:“未查清楚前,我不会拿紫薇大帝怎样。”   绛珠顺着手擦擦脑袋:“大哥最宽宏大量了。”   炼景笑道:“这话你跟我说说罢了,叫旁个听见,当你说笑话呢。”   第二日一早,绛珠准备开始做荷包,让绿腾去锦尚宫取两匹云缎,两卷天丝。   至于荷包的图案,她打算绣盛开的绛珠草,普通的仙羽颜色不够艳,描不出绛珠果的娇丽,又吩咐紫卉到朱颜大帝那儿讨她一片仙羽。   “态度要恭敬。”再拿出一小瓶木浆,“这个权且当做谢礼。”   绿腾很快满载而归。   紫卉却两手空空,只带回了绛珠给的谢礼:“朱颜大帝说,现不是她的脱毛期,实在不便摘取仙羽,望帝君见谅。”说话间,将木浆奉还。   绿腾啐道:“她胡扯呢!前些时还给女娲圣君献了一片仙羽,怎地我们帝君要,她就不方便了?”   紫卉也无法。   绛珠问:“那以往的存货呢?”   朱颜大帝有名的喜欢嫉妒。   她估摸,因为玉瑶和勾陈大帝那一段旧情,作为勾陈新欢,朱颜大帝故有醋意,才如此行事,倒也未放在心上。新的仙羽旧的仙羽一样用。端瞧她的手艺。   紫卉摇头:“也没有。”   “太过分了!”绿腾气极,“我去要。她再说没有,我就自己找,不信找不到。”   绛珠方想明白,朱颜大帝恐怕不仅仅是有醋意,更是看她消失了十六年,天庭的花草树木乃至木灵根神仙皆有损伤,所以轻视于她。她自己且算了,但万万不能堕了五灵的威名。   而且,警幻一事还未水落石出呢。   她有了主意,头也不抬,一个劲飞针走线,状若随意道:“大可不必。青龙的面须也是火红色的,浮软有韧性,比之朱颜的仙羽分毫不差。我且写一道旨意,你们去宣旨,务必把面须取回。”   说罢,放下针线,取出卷轴,执笔挥洒,寥寥两句,旨意已定。   紫卉绿腾捧着卷轴,目目相觑。   五灵地位超然,实则不属任何一方,虽三清曾有明言,帝君的旨意就是他们的旨意,道教所有神仙都要听令,但五灵甚少行此权利。   于绛珠,还是第一次。   再者,朱颜大帝的羽毛珍贵是珍贵,但少几片也不打紧,她经常换毛。   真身为青龙的青云大帝则不然,他唯有两条火红色的面须,少一条,起码得一万年才能重新长出来,丑不说,也不协调,没有争斗还好,一旦与神仙或者鬼妖打起来,很影响身法。   青云和朱颜,同为四兽神,一向不睦。   若是青云知道自己的面须是因为朱颜而失的,岂能善罢甘休?   紫卉绿腾迟迟未到,非是绛珠的话不管用,实是绛珠一贯和气,从没有行此等借力打力之事,他们摸不准绛珠是一时气话,还是动了真格。   绛珠自绣着荷包,半晌,道:“去吧。”言辞果断。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紫卉绿腾又回来了,道外面青云大帝和朱颜大帝求见。   绛珠照样绣她的荷包,不语。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才叫紫藤把他们领进来。    ☆、聪明   面须最终没有要,换了一簇仙羽和两张龙鳞片。   龙鳞亦极珍贵,不亚面须,少一片得万年才能重生,只是面须事关脸面问题。   两位大帝的态度也十分恭敬,又是自请责罚,又是溜须拍马,旦期此篇能揭过去。   绛珠懒得计较太多,收了仙羽龙鳞,赏了青云大帝一瓶木浆一瓶甘露并一瓶蜂蜜,至于朱颜大帝,由始至终睬也未睬,一句送客,把他们打发走了。   不多时,绿腾来报:“帝君,才出了青帝宫,青云大帝就同朱颜大帝吵了起来,且吵得很凶,朱颜大帝可要有好果子吃了。”颇幸灾乐祸。   绛珠索然道:“管她做甚?”嘴角却自勾起。   青云大帝和朱颜大帝修为不分上下,一个爱记仇,一个喜欢妒忌,还有得磨。   继而兴致勃勃,拿着新鲜出炉的朱颜颈子上的仙羽,对照尚未成形的荷包,来回对照。   浅白云缎底,天丝缝边半藏半露,面绣翠绿绛珠小仙草,草间点缀两颗红艳艳沾染晨露的果子,甚好。绛珠很满意。   再打量旁边的龙鳞,光滑锋利,隐隐有股龙气波纹般荡漾,堪为大用。寻思,拿它做什么才好。   有别一般神仙,五灵本身修为高深,从不依赖外物,纵是那场空前绝后的神妖大战,也未使过任何法器法宝。   这次与紫薇大帝短暂厮斗,见到他的杨柳拂尘,绛珠忽萌生不同念头。   她乍然想到她珍藏了许久的一小截圆木,或可以与龙鳞片一并炼制一串手环,戴在腕上亦不显,还能出奇制胜。便在乾坤袋中翻找起来。   圆木还没找着,却看见昨晚紫薇大帝赠送的卷轴,之前都快忘了它。   展开一瞧,是张仕女图。   图中有一妙龄女子,穿锦衣,簪玉簪,站在百花丛中,望着开得茂盛的花儿,巧笑倩兮,那脸蛋,那眉眼,那身形,不是绛珠,却是谁?   “听说,北极紫微大帝,一直对某人念念不忘,亲自去第一重地,请那个叫什么唐伯虎的,画了某人的画像……”   绛珠记起玉瑶的话,顾不得惊讶,一瞧,画上果有唐寅的题字和印章,一时滋味难辨。   突然,一道黑影压过来:“看什么这么入神?”   “大哥?”绛珠猛地抬头,嘴唇碰巧擦过炼景的下巴,自己却浑然不觉,尽顾着荷包,闪电般将其收入乾坤袋,生怕被炼景看到,刚刚的复杂情绪则刹那间消失无踪。   炼景一滞,轻声笑了笑,几不可闻。   可近在咫尺,又岂能瞒过绛珠的耳朵?   绛珠懊恼地咬了咬舌头。她本想近两天赶忙做好,给炼景一个惊喜。   这是她第一次亲自动手的礼物呢!哪晓得提前暴露了。   正欲把荷包拿出来,再见炼景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索性自己也装糊涂,只说画,不说其他:“昨晚紫薇大帝给的,说是贺我出关。”   炼景拿过去,仔细一观,道:“画的很好,给我吧。”也不等绛珠同意,就卷好收起。   绛珠正犯愁如何处置此画,听毕,心里一松,爽快应了,旋即说起青云大帝和朱颜大帝之事,有些忐忑:“大哥,我会不会太过了?”   炼景看了她两秒,反问:“我若说太过,你待如何?”   绛珠一愣,垂下头,迟疑片刻,直望着炼景,断然道:“我是绝对不会给朱颜道歉的!”说完,心里直泛酸,眼中不禁噙满泪水,再度垂下头,拼命忍住。   炼景又是欢喜又是疼惜的,欢喜绛珠傲骨依旧,疼惜她越发敏感,也不知怎样才能令绛珠不再如此小心翼翼。   而绛珠迟迟未听到回声,还以为炼景果要她去道歉,顿觉份外委屈,无法自制抽抽噎噎。   “你呀!”炼景微叹,抬起她的脸,轻柔的擦去眼泪,“你做得很好。既给了他们一个警告,借机叫大家明白,五灵不可欺,且留有余地,让潜伏在暗处的黑手摸不准你的实际情况。我原本当你不懂俗务,实则聪明如斯,胸有丘壑。”   绛珠立时转泣为喜:“那是。也不看看谁的妹妹?”她焉能不懂?别说如今做回神仙,就是在太虚幻境中,她也非真的不谙世事,不过懒得理理不得罢了。   “但我要罚你!”炼景忽变得严肃。   绛珠正茫然,鼻子被捏了下,稍稍有些疼痛。   却听炼景说道:“罚你不信我!我何时让自己的弟弟妹妹给别人道歉过?”   “是我错。”绛珠规规矩矩认,“大哥要怎么罚我?可不可以轻点?”说着,缩了缩身子。   见状,炼景笑了:“不是已经罚过了吗?”   “啊?”   炼景抬手,又捏了下绛珠的鼻子:“既然你嫌罚少了,我就再罚一次。”这次,很轻很轻。   绛珠方茅塞顿开,一边暗恼自己多嘴,一边庆幸,又怕炼景反悔,俏丽一笑,道:“我还特意给了青云大帝谢礼,偏没给朱颜。”   炼景摸摸她的小脑袋,赞了句:“做得好。”   绛珠笑得更灿烂了,一会,复有点踌躇,低声问:“大哥,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小气了?”   炼景微微蹙眉。   在进入太虚幻境之前,绛珠也很敏感,凡事总要用她的七窍玲珑心想一遍再想一遍,但却不是如此战战兢兢,或打趣了谁,或斥责了谁,做便做了,岂会这样瞻前顾后?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想想,炼景特别地心疼,恨不能现在把那罪魁祸首揪出来,抽筋扒皮,剔骨削肉,将其灵魂永生永世镇守在无间地狱的黑池中,片刻不得喘息。   他收敛着煞气,以手挡住绛珠的眼睛,贴到她耳畔,用低沉声音说道:“你是五灵,青帝,临河帝君,我的妹妹,我许诺你,可以使性子,可以小气,可以做一切你喜欢做愿意做想做的事,没有任何人任何神仙能够指责你,因为,我不准!”   绛珠几欲泪崩,却因感动,到底忍住,笑了又笑,好半天,才回道:“大哥太坏了!”   贾府那十年,她便什么不做,什么不说,还总有人背后挑剔她,她哪能不谨慎?饶是如此,还不安生。   “大哥太坏了!”绛珠又说了一遍,似嗔非嗔,脸上尽是逗乐的笑意,“我若果如大哥所言行事,天庭里的神仙岂不个个厌我憎我?避我如瘟神扫把星?”   “没关系,无论怎样,大哥都会一如既往的喜欢你!”炼景正儿八经地保证,中间停顿半秒,又继续道,“游鸿也是,烈焰也是,玉瑶也是。”   自此,绛珠尽改了,依旧敏感,却不再步步留心时时在意。   后问起紫薇大帝:“大哥昨晚可查出什么?”    ☆、供奉   炼景遗憾的摇摇头:“他身上没有被施法的迹象。”   绛珠早料到如此结果:“紫薇大帝毕竟是远古大神,存在了十几万年,法力高强,非一般神仙可比,给他施法,极容易被他察觉。”虽则,她到底存了一丝期盼,既盼能早日找出幕后黑手,免得总记挂,又盼她以往引为同类的紫薇大帝非徒有其表之徒,他是被谁蛊惑了才有昨晚的言行。然真相往往并不那么美好。   炼景深以为是:“若能悄无声息施法,且事后丝毫不被紫薇怀疑,除我们五灵和三清以外,恐怕再没有谁了。”   “当然,或许佛教那边的诸佛其一二亦能办到。”说起这个,炼景就无能为力了,他返古归真万年,对佛教可谓一无所知,“我已吩咐驭彦去查,也交代了游鸿他们。”   “大哥别急,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见炼景紧蹙着眉头,绛珠忙出言开解,又帮他轻揉两鬓。   炼景虽并不需要,却极享受妹妹的服侍。   绛珠又再度提起紫薇大帝:“大哥,是否有帮紫薇大帝解开荆棘的束缚?”她的荆棘束缚术,纵是所有拥有木系灵根的神仙都会的最基本的法术,其威力却天冠地屦,紫薇大帝这种级别的,也起码得半天才能解开。   “没有,且让他捆着。”炼景不以为意。   呀!绛珠吃了一惊,转念想到有刑天帮忙,不用半天,个把时辰就可以解开,也就随他去了。   未曾想,紫薇大帝是个要面子的,并没有传信好友刑天,只施了隐身术,一直独自挣扎到天亮,方挣脱开来,此后,再没给过绛珠好脸色。   这厢,炼景突然道:“之前还以为紫薇是位谦谦君子,如今却发现,实不尽然。”   绛珠点头。她何尝不是,差不多整个天庭,都被紫薇大帝的表面功夫给蒙蔽了。   “其实,他气量得非常小。用人间的话说,宁他负天下,不可天下负他,不堪结交。”   绛珠继续表示赞同:“嗯,大哥说得对。他还很贪心!”明明已经有了毕星神女,还同她说那种不知所谓的话,简直无耻至极。   谁知,炼景又重之又重地道:“所以,他绝非良配!”   绛珠正要答是,忽觉不对,反应过来,一瞧,炼景极认真地凝视着自己,她立刻满脸通红,急道:“大哥说什么浑话呢?他怎样,与我何干?”自甩手离开。   “不相干就好。”炼景喃喃自语间,泛起微微笑意。   当天,青云大帝他们走了不到一个时辰,便有各种供奉纷纷呈上,吃的穿的用的玩的使的赏的…应有尽有。   三圣和紫郢天君、金母元君、太上老君亦未免俗,各有献礼。   绛珠瞧也没瞧,统统交给紫卉绿藤处理,把他们两个忙得不可开交。   好容易忙完,才有空来问:“帝君,今儿是怎么回事?倒像约好似的,这非年非节的。”   绛珠淡淡道:“没什么,无外乎见风使舵。”   也确实如此。   关于青云大帝和朱颜大帝之事,很快传遍了整个天庭。   有不信的,有半信半疑的,有深信不疑且背后议论青帝性情大变的,还有道应当如是并言之凿凿青云朱颜必做了什么惹怒了绛珠的,但无一例外地,在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后,一致坚信五灵不可欺,争相示好。   甚至,连二重天和阴间那边都收到了消息,前后有所行动。   绛珠略一过目礼单,把东西稍稍分一分,拿出五份,吩咐送去给了炼景、游鸿、烈焰、玉瑶,还有望舒,又赏了好些给紫卉绿腾,剩余下全部放入库房中。   唯发现紫郢天君献的一本古籍孤本,是本游侠记,写的一位老神仙在三十三片地到处游历的故事,用词大胆,言语诙谐,十分有趣,叫她爱不释手,捧着书,完全沉浸其中,忘了时辰,直到下午叶杨求见。   他送来许多木浆、甘露以及蜂蜜,各自用琉璃瓶密封保存,装了整整一箱子,说是经年累积的。   以往他也常送,是份例。   绛珠就大方收下了。   叶杨又拿出一小罐他自己新种的茶叶。   神仙并不爱喝茶,惯以甘露为饮。   绛珠原也是,待做了一回林黛玉,才晓得茶的好处,这会收到茶叶,喜不自胜。   打开茶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远胜她在太虚幻境中吃过的,她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赞叹:“好茶。”   叶杨罕见的露出些许笑容,又迅速收敛了。   绛珠兴起,留他吃了两盏茶,茶毕,对弈一局,倒也愉快,可惜叶杨输得太快。   末了,赐了叶杨一法宝,状似掌间酒葫芦,神仙也可收进去,正是今儿女娲圣君献的。   傍晚,又有妖界的供奉传上来,里面有两幅画,还有一把琴,甚合绛珠心意,开怀之余,她便让紫卉给妖界也发了一道请柬,邀妖王七日后来青帝宫参加宴会。   虽然妖王和他座下四大护法皆曾被授予仙籍,算是正经的神仙,可天庭中几乎没有谁同他们有交情。只有大宴或者续职的时候,才会传召他们上天。   且不说妖王收到请柬是如何高兴。   只说绛珠,一连忙忙碌碌四天,终于将荷包绣成了。   另外,她还绣了一张锦帕,一双袜子,一个头巾,一条抹额。   这速度,简直快如迅雷。毕竟,做回神仙,不光身子无恙,手法更截然不同。   绛珠看着眼前一堆劳动成果,无比雀跃:“谁还能说我懒散,半年做不出一个荷包?”语落,自嘲地笑了笑。何必还耿耿于怀那些虚构的人?又再把目光转回绣品。   锦帕脚边有几朵碎花,是打算给望舒的,满天庭的神女,独独望舒喜欢用手帕,道雅。   袜子做工精细,样式简单,准备赠与玉瑶。   思及烈焰那头张牙舞爪的红发,绛珠灵机一动,给他做了素色头巾。   至于游鸿,习惯在额间坠一颗宝石,红、绿、紫、蓝、白……各种各样色彩斑斓的宝石,见天地换,送他细长镶金丝边的抹额再合适不过了。   大家全都有,总不能厚此薄彼。   后把礼物交予紫卉绿腾,嘱咐他们送去,绛珠她自个则揣着荷包,欣欣然前往赤帝宫。    ☆、异样   驭彦殿前,恭恭敬敬行礼,弯腰低头。   “大哥在吗?”绛珠才问出口,想起驭彦一向沉默寡言,改道,“算了,我自己进去找。”话还未说完,已经兴冲冲地往里去了。   炼景颇擅炼制法器法宝,纵五灵都用不上,白放着,他也愿意。此外,在绘画一道,他亦极有所长,尤其精于山水画。故而,平日不修炼的时候,他大多要么一连几个月甚至几年都窝在炼器房,要么一直呆在书房。   绛珠先去了炼器房,没找到炼景,又来到了书房。   果然,炼景就在这儿。   “大哥。”绛珠喊了一声,自走入房内。   炼景坐在书桌旁,桌上笔和纸砚齐全,还有各色彩墨,用了大半,皆剩下不多,然纸上却无丁点印迹,旁边的废弃箱内也空无一物。   绛珠不由生疑。大哥为何瞒她?又一想,或者画上有什么不妥,也就不再胡乱猜测。大哥总有他的理由,不告诉她,肯定为她好。   事实是,绛珠脚步靠近的那片刻功夫,炼景匆匆间把东西收拾好了。他原本正在挥墨作画,但尚完成。画好前,他不想叫绛珠看到。   “走,去我房间说话。”炼景若无其事,拉着绛珠的手,出了书房。   两个围案坐在榻上,彼此相对。   炼景给绛珠倒了杯甘露:“找我可是有事?”   “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瞧瞧大哥?”绛珠佯装生气,嗖地起身,“那我走好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炼景一急,慌不择行,两臂一伸,一把把绛珠抱起,扯过去,“我真没有赶你。你来瞧我,我开心还来不极呢!”   说完,听到一阵压抑的嘻嘻的笑声,且那声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炼景便知,绛珠是故意逗他,见她埋在他怀中,一起一伏,明显笑不可遏,他无奈地跟着笑了笑,又怕她笑岔气,腾出一手,拍打着她的后背,拍着拍着,须斯,顿生出股异样感。   绛珠正巧坐在他双腿上,轻轻的,软软的,叫他不敢使劲搂她的腰,怕不小心勒痛她,又叫他不敢不用力,怕一个不慎,她会掉下去摔着。   还有来自她的秀发她的身体的香味,若有若无,一个劲往他鼻子里钻,那么好闻的清新的气味,怎么竟宛若食神酿的烈酒,酒过千杯,冲入脑袋,令他晕乎乎的?   再有她的手,搁在他胸口,有意无意,小兔子一样,一会动一下,像在挠痒痒,又不太像,仿佛穿破了血肉骨头,直捣他的心,滚烫且微微刺疼,心还跳得飞快,打鼓似的。   这种感觉,既陌生又熟悉!陌生的是,他不明白它是什么,它让他恐慌且沉迷。熟悉的是,他并不是第一次感受到它的存在。   到底怎么了?他没有喝酒,没有被什么法术暗算,为何有那种奇怪的感觉?   炼景细细回忆以前那几次的经历,好像,似乎,确信,每一次都和绛珠独处的时候,有时他们在闹着玩,有时在说话,有时在对弈……毫无规律可寻。   为什么偏偏是绛珠,不是游鸿,不是烈焰,不是玉瑶?   炼景越想越疑惑,几欲推开绛珠,奈何,念头不断萦绕,手却不受控制,反而流连忘返,在绛珠的腰间缓缓移动,连原本拍打绛珠后背的另一只手也在不知不觉间挪到了绛珠的腰上。   “大哥怎么不说话?”忽而,绛珠诧异地望向呆呆的炼景,旋即嫣然一笑,“我并未真的生气,与大哥闹着玩呢。”   分明很寻常的笑,以往绛珠对他笑过无数次,炼景却觉得这次大不同,叫他的心更痒更烫更疼,叫他的脑袋也更晕更迷糊。   “莫非大哥反恼我了?”绛珠笑问着,从炼景身上跳了下来,重新坐到对面。   炼景紧绷的神经豁然松弛,同时怅然若失,一贯胸有成竹的沉峰帝君,竟不晓得自己到底想要如何。只本能地道了句:“我永远不会恼你。”   绛珠一副早知如此的模样,娇丽的笑笑,把荷包拿取出来,往炼景面前一放:“给大哥的。”   又故意用蛮横的口吻强调:“可不许嫌弃。”   炼景暗暗念了一小段清心咒,终挥散那股异样,珍视地拿起荷包。   看着那密密的齐整的针线,那生机勃勃的草,那娇艳欲滴的果儿,炼景无端想到神瑛侍者,化做贾宝玉时,得了绛珠多少好东西,思之不快!   偏他还不能对神瑛施以薄惩,否则绛珠不答应。   幽禁千年算什么?他闭个大关就是万年。   炼景暗暗谋划,找机会,得寻寻神瑛的晦气,不能便宜了他!   “大哥可是不喜欢?”见炼景一直愣愣往着荷包,神情阴暗不明,绛珠很是失望,“既然大哥不喜欢,就还给我吧。”说话间,就去夺荷包。   炼景眼明手快,及时闪开:“谁说我不喜欢了?既送给我。便是我的,岂有再要回去的道理?”又赶紧系上,把腰间原来的金绳撤掉,将绛珠果装进荷包。   再站起来走了两步,问:“如何?”   绛珠不住颔首:“嗯,大哥本就生得俊朗,如今这荷包一戴,衬得大哥愈发丰神飘洒。都说紫郢天君是天庭第一美男子,可我却觉得,他冷得像块冰,没有活气,哪有大哥好看?”   两句话,把炼景夸得无比愉悦,从没有一刻,他如此自得于自己的相貌。   绛珠托着下巴,颇不解:“大哥温柔体贴,术法高深,面如冠玉,身形修长,堪称绝代无双,为何却没有神女喜欢大哥呢?居然都去爱慕紫郢?”   其实,原先曾喜欢过炼景的还真不少,无奈他平昔不解风情,更又兼不懂怜香惜玉,凡烦到他的,不管男女,他都一视同仁,或斥责或动手,教神女们只能望而却步,慢慢的再无任何神女有胆量向他示爱的了。   炼景本身也不热衷于此,光想象那些神女围着他的画面,他就厌得很,道:“没有最好。”    ☆、法器   “大哥最近可有炼制什么法器或者法宝?”那截圆木找到了,绛珠便想尽快把手镯炼好,可她自己不精此道,有意让炼景帮忙。   说起这个,炼景一改常态,显得异常兴奋:“你想看吗?走。”问话间,执起绛珠的手,拉她前往专门存放他炼制的法器法宝的库房。   “且等等!”绛珠忙把炼景叫住。   大哥什么都好,就是一谈起他的那些法器法宝,瞬间像被夺舍似的,格外热情,格外唠叨,话头一旦聊开,起码得半个时辰,偏她不懂,也不喜听。   绛珠立刻把圆木和龙鳞拿出来:“我想做个手镯形的法器。”   炼景停了脚步,问:“你是打算送给谁?”   绛珠忙道:“我自己用。”   炼景酷爱制作法器法宝,几十万年以来,已经累积了不下百件,件件珍品。偏他有个怪毛病,除其他四灵之外,他的法器法宝谁求都不给。   怎奈四灵,连同炼景自己,都不惯使法器法宝,实无必要。他们的修为足以应付一切。   所以,那些法器法宝就只能被堆放在库房里,闲置了,等于明珠蒙尘。   炼景本身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   曾经一度,绛珠想替望舒讨一件都不得。   “为何突然想用法器?”炼景不解。   绛珠垂着头,小声道:“虽则我的修为如今恢复了八成,神仙鬼妖中罕逢对手,难保有什么突发状况。大哥也不能时时刻刻在我身边呀!况且,能使用法器法宝快速快效地结束战斗,为何不用?”她会有此想法,不单单因为和北极紫薇大帝一战的启发,更因为她做林黛玉的那段日子,观念受了一定的影响。   人类自身生来很弱,而有时候,他们又很强,不过会借物罢了,弓箭、马匹、刀枪、矛盾…都能让他们变强。   神仙却不同,固然大都拥有致敌的法器法宝,且不止一件两件,然更多的是靠自己,除非在决胜关头。   五灵尤其如此。   因故,绛珠心里有些惴惴的,摸不准炼景会否答应。但手镯法器,她必要做的。只是,炼景不应的话,她就要去找别个,到底不太方便,也怕传出闲言闲语。   而炼景已干脆地把圆木龙鳞接了过去:“手镯乃小型法器,可要做得精细,能够当饰品戴,大概要三个月。”   绛珠兴高采烈,忍不住,欢呼起来:“谢谢大哥,赶明儿我给大哥做件长衣。”   炼景沉脸睨过:“难道我是为了你的回礼?”   绛珠捂着嘴,直发笑。   “做归做,不许伤了眼睛。”   绛珠不假思索道:“大哥当我还在太虚幻境中呢?”话落,哑然。明明释怀了,不恨谁,不怨谁,明明知道那确切说是一场梦,却为何总要无意想起说起?   炼景未发一言,目光沉沉地闪了闪。   当晚,四灵相约来到青帝宫,亲自致谢绛珠,且个个都把礼物齐齐穿戴着。   炼景、游鸿、烈焰他们还好说。   只玉瑶,特意换掉了长裙,把袜子翻出短靴一截,包裹在裤子外面,那扮相,简直了,叫人忍俊不禁。   绛珠笑弯了腰:“你自好好穿在脚上就好,何苦做这怪样子?没得惹大家笑话?”   玉瑶指着炼景和游鸿以及烈焰,理所当然地道:“他们都能在外面显摆,偏我不行?除你们,谁又敢笑话我?”还存心把脚高高抬起,晃了晃,完全不顾影响,尤其抬腿的手指甲上还涂着银色的蔻丹,压根不搭。   “哎哟!”绛珠笑得扑倒在炼景怀里,炼景尽顾着给她顺气。他们俩,十分地有默契,皆不提今儿去赤帝宫送荷包的事,一个恐其他三灵打趣,一个清楚另一个脸皮薄。   旁边,游鸿哈哈哈,发出阵阵朗朗的嘲笑声,一抖一抖,连累额间的红宝石左右摇摆。   唯有烈焰没有笑,由衷道:“玉瑶这样穿,挺好看的。”还身体力行,把自己的袜子也扒了出来。只他穿的是长袍,怎么都不可能外露,他便索性将长袍的下摆撕掉。   玉瑶附掌,后揽住烈焰的肩膀:“你们知道什么?我们这叫新奇,保管过一阵子,天庭的神君神女都如此穿戴,或者什么时候,连地下的人类都如是装扮。”   “嗯,是的。”反玉瑶说的,烈焰无有不应。   至于此后天庭中的神君神女是否真像玉瑶所言,暂且不提。   炼景几个前脚才离开,望舒后脚就来了。   绛珠故意拿话酸她:“终于舍得出现了?”   望舒亲密地挽起绛珠的胳膊,赔笑道:“我们是好姐妹嘛!”   “好姐妹,我闭关十六年,出关五六天,也不来看看我?”   “哎呀,我错了,还不行吗?”望舒眨巴眨巴眼睛,千娇百媚,手一勾,甩了甩帕子,正是绛珠送她的那块,“我保证,以后事事把你放在前面。”   绛珠实在受不了了,只得投降:“行了,行了,原谅你,原谅你。”她本还想问问望舒,是否见过太子子尧,又怕弄巧成拙,作罢。   两个聚成一团,聊了会子闲话。   望舒忽提起刑天,说他这四天总在望月宫附近转悠,鬼鬼祟祟的。   绛珠条件反射地道:“你不会又对刑天动了心吧?”   望舒能放弃子尧是好事。   但战神刑天更不好惹。   绛珠可不会自以为是地觉得见过刑天孩子气的一面,刑天便真成了一个纯真烂漫的家伙。   “哪能呢?”望舒嗔着剜了绛珠一眼,“我是那种见异思迁的神女吗?”   还,真不是!绛珠开怀一笑。   “不过,”望舒神秘兮兮地凑到绛珠耳畔,压着兴奋劲低语,“我听说,刑天在风月一道上面,颇有其天赋,不光持久,而且…”   话没说完,手上挨了一记狠打。   “啪!”   “看我不撕了你,叫你说些烂嘴的脏话?”绛珠又气又羞,整张脸,红里泛白,还夹杂着青。   “啊!”望舒疼得跳起,悔不该失言,丢了句“我改日再来找你”,便落荒而逃。那晚一场畅谈,倒叫她差点忘了绛珠纯素的作风。   转眼到了宴会那天。    ☆、妖王   具体时间定在巳时初,地点青帝宫后花园。   紫卉和绿腾事先跟太阳星君风婆婆等一众掌管天象的神仙打过招呼,所以,当日风和日丽,天蓝云淡,还有一缕彩虹斜照,唯明媚二字可形容,正适宜宴客。   最早来的乃妖界的妖王同他座下东西两大护法,到时离正式开宴尚有半个时辰。   妖王其化身,相当于下界五岁男童,生得粉妆玉琢,煞是可爱,特别一双黑漆漆的大眼睛,清澈透亮,却难掩胆怯,偏故作高傲假装镇定,不时偷瞄左右边的护法,极招人怜。   绛珠不由想起二十年前的事。   自那场神妖大战结束,妖界平静了十几万年。   但到后面几千年,妖王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逐渐呈现老态,不复往日风采,他的继承者又只是区区未曾化形幼儿,故致大批新起之秀蠢蠢欲动,妖界内斗不止,一片腥风血雨。   妖王终死于战乱。妖后与妖王恩爱非常,遂殉情随妖王而去。   有别其他护法的坐壁观虎斗或者醉翁之意不在酒,西护法忠心耿耿,眼见大势将去,便把小王子交予亲信,他自己则拼死杀出重围,上请天庭派遣神仙平息内斗。   妖界有别有用心的家伙刻意封锁消息是实,可天界难道真就不知?不过事不关己罢。   至西护法在南天门咽气,太上老君依旧迟迟未动。   还是绛珠听闻,言妖王及四大护法皆属仙籍,如何能不管不顾,岂不堕了天庭之威?   太上老君方下令,由勾陈大帝与玄武大帝,分别各率领一千精兵下界平乱。   短短一年,妖界便恢复和平。   小王子承袭乃父之位,做了妖王。那位原西护法的亲信因护驾有功,被封为新的西护法。   东护法,绛珠算得上认识,小眼睛,尖嘴猴腮,一副精明相,大半身子都被一层绿油油的鳞片覆盖着。   那鳞片表面极像本体固然长的,其实是后天做的护体铠甲,应该是特意炼制的。   绛珠撇撇嘴,觉得好笑。她一眼就能看穿,东护法的本体是一头老狐狸,哪儿来的鳞片?   至于现任妖王,还有新的西护法,倒是头次碰面。   当年他们上天授职时,绛珠刚刚摸到返璞归真的门槛,一心钻研其道,整日关在青帝宫密室内,谢绝客访,便是玉瑶游鸿烈焰望舒几个,也都一律不见,更遑论其他。   西护法貌凶猛,头有角,脸有毛,体形高大如山,正值壮年,目光不离小妖王三秒。   一进大殿,两位护法携小妖王,立刻行大礼参拜:“请帝君安。”   绛珠玉手低低一抬,以灵气将才要跪倒的小妖王托起,拉到身边。   西护法露出惊色,欲动未动间,被东护法警示地拉了下,才暂找回理智。   绛珠瞧在眼里,不为所动,注意力全部转向小妖王,仿佛再度看到林黛玉无缘的弟弟,一样的单薄孱弱,一样的机灵聪慧,一样的想要亲近她。   小妖王又多了股忐忑不安的谨慎,与林黛玉初进荣国府的情景别无二致,叫绛珠平白添了几分疼惜,想拍拍小妖王的头,安抚安抚他,只不禁记起炼景常常满怀爱怜地拍自己的脑袋,鬼使神差,改而摸了摸小妖王的耳朵。   因为化形的时日不长,小妖王的耳朵还未完全蜕变,生着一层细细的绒毛,软绵绵的,暖烘烘的,手感很好,绛珠忍不住,又摸了摸。   一瞅,小妖王两眼雾气朦胧的,好不无辜,绛珠只得收回准备再摸一把的手,转头望向堂下,不疾不徐道:“起。”   “叩谢帝君。”两位护法复拜一回,方起身。   绛珠吩咐紫卉:“带他们去花厅,好好招待。”   西护法踌躇片刻,与东护法一同离开了。   绛珠把小妖王托上她的宽座,柔声问:“有名儿没有?”   小妖王眨眨眼睛,奶声奶气道:“有,叫云崖。”   “哪两个字?”绛珠主动把手摊开,伸到小妖王面前。   小妖王歪头,咬着指甲,仔细想了一会。老师教过他识字,可他更喜欢勤练术法拳脚,不太专注于文书,云崖二字尚有印象,依稀会写,便在绛珠掌心画起来,终究缺横少竖,好在绛珠认得。   “是白云的云,山崖的崖,”绛珠说着,又想到那个林弟弟,她还没来得及教他念书,他就去了。   “你也有名儿吗?”   绛珠正兀自发愣,忽然听到问话声,垂首,云崖且巴巴等着她,不假思索间,道:“你喊我林姐姐就好。”语落,心里一个激灵,张张嘴,欲改口,却终究没有改口,只释怀地笑了笑。存在过便是存在过,就算一场梦,也确确实实真的在梦中活了十六年,若强行让自己去忽视它,反是掩耳盗铃,长久以往,易滋生心魔。   “林姐姐,听西护法说,你是五灵之一,位青帝,尊号临河帝君,是吗?”云崖一脸认真,似乎此事对他极重要。   绛珠点点头:“是的。”   猝不及防,云崖噗通跪下,无比虔诚道:“崖在此拜谢青帝大神,大神的恩情无以为报,崖唯有夜夜焚香,期盼帝君事事顺心日日欢畅。”这一翻话,讲得头头是道,字正腔圆,一气呵成,显然之前早已经练习过无数了。   绛珠神色微微一沉,端坐着,问:“谁教你的?”   云崖稍抬头,眼神清粼粼,看着绛珠,道:“父王母后教的。他们生前总跟我说,是青帝大神拯救了妖界,免我妖界覆灭,帝君于我们众妖,恩同再造,叫我如果遇到帝君,得机会,一定要给帝君磕头谢恩。”   绛珠寻思,上任妖王妖后所指,必是那场史前大战她劝诫三清留妖界一条生路之事,于她不过心有不忍,举手之劳,于一些妖群,却是如此重恩,令她汗颜。   再一看云崖,忙抱他起来,又见他大概因思念父母而至眼眶湿润,笑着道:“也许你爹娘了解的也不是真相呢?” ☆、宴会   “父王母后所言,怎会有假?”云崖反问,神色充满了迷惑,须臾,咧嘴一笑,“对了,史书里面亦有记载,老师与我讲过,和父王母后他们说的一模一样呢!”   “殊不知…”史书也是由人传记的…话到嘴边溜达一圈,半吐半吞,又被绛珠咽了回去。   她竟和一个小孩子理论这些!绛珠无声地笑笑,捏捏云崖嫩滑滑的脸蛋,在他用眼神抗议前,拿出两碟子点心,捻起一块投桃报李糕,喂给他:“吃吧,很好吃的。”   这投桃报李糕,是用蜜桃和李子加灵米做的,酸酸甜甜,味道引人。   云崖紧皱着眉头,陷入纠结中,既想吃,偏不敢吃,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投桃报李糕,鼻子吸个不停,恨不得把糕的香气统统吸进肺腑。   西护法曾一遍一遍地告诉云崖,不能吃别人给的东西,云崖无不遵从,就是这样,依旧中了好几次毒,差点死于非命,令他心有余悸。   上天前,西护法还另外再三的嘱咐,叫云崖千万不要随便碰天庭的一草一木,连糕点茶水也不行,若有谁叫他吃喝,就让说自己不饿不渴。   可林姐姐不是别人!但西护法的话又不能不听!云崖左右为难,更是馋得很,忍不住舔了舔嘴巴,看看绛珠,看看糕,不知如何是好。   绛珠本纳闷,略一想,茅塞顿开,忽觉云崖十分可怜,堂堂妖界之王,却活得如此提心吊胆。她自吃了半块糕,再把剩下的给云崖,同时道:“没事,姐姐这儿很安全。”   云崖方撒开嘴地吃,没一会,两个碟子便空空如也。   巳时前一盏茶,众神仙几乎同时抵达,绛珠谁也没见,直接让领到花厅,暂由叶杨和紫卉绿藤招呼。   直到宴会正时,四灵来了,绛珠才与他们一起前往花厅。   路上,炼景扫过云崖,问:“他就是妖王?”返璞归真万年,天庭巨变,九重天以下的神仙他都不认识。   绛珠点头:“嗯。”   “我叫云崖!”云崖小声道。他正抓着绛珠的衣袖,躲在绛珠身边,落下半步,微微探出丁点脑袋,满带崇拜和害怕地仰望着炼景。在大殿的时候,绛珠一声大哥,云崖就猜到了炼景他们的身份,不禁心生敬畏,尤其对炼景,因他自己是金灵根。   玉瑶朝后瞟了瞟,随口一说:“胆子也太小了,到底是个小鬼。”   “我不是小鬼,胆子不小。”云崖的嗓门陡然拔高,言辞振振,身子却仍躲在绛珠后侧,眼眶也瞬间红了。   玉瑶本没曾把云崖放在眼里,这会儿倒生出两分兴趣,笑了起来:“胆子不小,怎么紧紧拽着绛珠?不是小鬼,又怎么哭了?”话毕,还挑衅地挑了挑眉。   “我没有哭!”一句话,生生令云崖把一包眼泪憋了回去,松开绛珠的衣袖,改为步步亦趋地跟着绛珠。   玉瑶还待要说,绛珠恐云崖真哭了,不好相哄,轻瞪了她一眼,嗔道:“行了,还是个孩子,别逗他了。”   “不过一介妖王,如何逗不得?孩子怎么了?”玉瑶的话是这样,却不觉改了低声嘟哝,不叫云崖听见,“白泽不也是小孩子模样,谁又会区别对待他?”   白虎白泽大帝确实是小孩子模样,旦因他当年修炼过于勤奋,以致走火入魔,使体型定在当时,再无法成长,却成了他一块心病,触碰不得。   炼景端看了云崖片刻,终道:“玉不琢不成器,既是小孩子,更不可以太惯他,尤其男孩子,该愈发严格教养,才能担起一界之王。否则,美玉也成了废石。”   玉瑶连声附和:“大哥说得极是。”又颇得意地望着绛珠眨了下眼睛,再一瞧烈焰正头如捣蒜,更高兴了。   绛珠当然知道炼景的话是对的,却不知为何,心里微微有点不大舒服的情绪,但很快,那情绪又消失不见,像从不曾存在过,只如常笑道:“大哥放心,我省得的。”她不过怜悯云崖,又喜他生得伶俐,故对他好些。但云崖总要回妖界的,她再怜他也是有限的。   倒是游鸿,由始至终,未曾表态,却笑得高深莫测。   花厅中,众神仙依位而坐,或赏花,或观水,或吃糕点,或品甘露兑木浆,或左右攀谈,一派其乐融融。   唯太阳星君,不按常理出牌,并未坐在座位上,而是凑到女娲旁边,大献殷勤,以致同座的伏羲和神农黑着脸,偏不好发作,免得在众神仙面前失了风度。   女娲一向良善,还道太阳星君改了性子,对他十分的温和,两个有说有笑,异常愉悦。   另有望舒,隔了老远,不时与太子子尧遥遥相望。   北极紫微大帝也是,频频同身后的毕星神女言笑晏晏,行为亲热。   见五灵到来,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行简礼:“请五位帝君安。”话间,齐齐瞥向炼景,着重打量他。   只因炼景回归才两年矣,期间又一直在寻找绛珠,谁也没见过他本身。   众大神身后站着的跟班神仙们,更是好奇,一个劲偷偷瞟着炼景。   神女们暗暗倾慕沉锋帝君的俊朗和风度,思及悄悄流传的传言,不敢太放肆,跃跃欲试的心亦冷了五分。   神君们则又向往赤帝的强大,又嫉妒他的强大,但是都没有胆子过分表现出来。还有一些持怀疑态度的,期待着三个月后的大比,誓要与炼景一较高下,却不想想,炼景与他们,隔着天地的距离不止。   所谓大比,是指每千年一次的神仙交流会。以不伤根本为原则,天庭阴间妖界各路神仙进行术法拳脚的切磋,为的彼此不因为安逸而懈怠,生疏了修为。   神仙的根本是什么?魂魄。除五灵三清无魂无魄外。这就意味着,大比的时候,可以无所顾忌,各凭本事。   所以,每一次大比,便有许多神仙重伤重残,修为倒退,轻的闭关养几百年,重的从头来过。相对的,也有许多神仙出尽风头,甚至,鱼跃龙门,从低等神仙一跃升至高等神仙。    ☆、大比   像阴间的十位阎罗星君,就是这样横空出世的。他们本是普通的修仙者,登了仙籍默默无闻。至三千年前的大比,一路厮杀,过五关斩六将,战胜了无数神仙,终败在九重天诸位神仙手下。   能在九重天以上居住的,那全是大神大仙,有以战闻名的太阳星君,有三清第二代教徒太乙真人、南极仙翁、燃灯道人、玉鼎真人和黄龙真人,有游鸿门下太子长琴,有玉瑶门下九天玄女,有烈焰门下麒麟,有女娲门下腾蛇,个个绝非等闲。   如今,燃灯道人、玉鼎真人、黄龙真人早已不知所踪,有传他们云游四海去了。   麒麟和腾蛇则长居炎帝宫和女娲宫,俨然成了烈焰和女娲的坐骑。   故而,阎罗星君虽败犹荣!   要知道,大比是一级一级来的,无法越两级挑战。   能够与太阳星君他们比试,那是以打败太阳星君等之下所有神仙为前提的,可绝非易事。   实则九重天下有太多的好战能站份子,像三重天的二郎真君杨戬、托塔天王李靖、灵珠子哪吒、瘟部六位正神等等,都不是好对付的角色。   是以,阎罗星君的脱颖而出绝非偶然,必有强技傍身。   大比结束,众神商议后,一致决定,设立阴间衙门。   女娲造人百年,人间游魂越来越多,还有一批冤死的化作厉鬼的,若不加管理,必大乱。   而十位无名仙君就在那时被封为十殿阎罗的,一起执掌阴间,分别为第一殿秦广王,第二殿楚江王,第三殿宋帝王,第四殿五官王,第五殿阎罗王,第六殿卞城王,第七殿泰山王,第八殿都市王,第九殿平等王,第十殿转轮王,统称阎罗星君。   作为阴间的主宰者,阎罗星君名义上虽地位不高,受玉帝管辖,却连很多大神大仙都要礼让他们两分。   谁也不能百分百肯定自己永远不会陨灭,而一旦陨灭,若魂魄不消,就必然要去阴间报道,故此,未雨绸缪,十殿阎罗不可得罪,只可交好。   天庭成立三十万年,到十万年前开始大比活动,至今已举办了九十九次。第一次,三清五灵也有参加,双方打成平手,后来,就再没有神仙胆敢挑战他们。   五十次以后,三圣也不再参加了。   四十次后,金母元君、紫郢天君、太上老君亦没有挑战者。   其后,每回都以战神刑天拔得魁首。   绛珠微微蹙眉,扫过一众神仙,尤其后排盯着炼景的神女们,再瞥了瞥旁边的炼景,广袖虚虚一抬:“免礼。”   又让云崖去了西护法身边,方笑着对才落座的神仙道:“赤帝闭关万年久,天庭越发热闹,许多神仙他都不认得,莫若大家自我介绍一番,等介绍完了,我请大哥露一手,也叫我等长长见识。”话讲得和气客套,却又不容拒绝。   谁敢不应。   前排坐着的,相继起立,一个个报名号,首当其冲的是女娲,毕竟,她坐在首位。   其实,到南极仙翁之前的,炼景都还有印象,之后的,他就真的一个也不熟了。   至于后排站着的,炼景也懒得一一去认,千山山神话刚刚落下,他手随意一挥,放出一道金光,将所有神仙罩入其中。这金光,比之日前用在警幻身上的,又更加高深精妙。   起初,大家只觉得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像浸泡在温泉中,浑身的血肉骨头甚至魂魄都受到了洗礼,然则,不免对炼景生了些许轻视之意。传说中的赤帝,也不过如此。   可下一秒,大家就发现不对劲之处,他们竟动弹不了了。   再一个转瞬,仿佛被冰冻住了,冷到了心底。那冷,非是寒风凛冽的冷,非是杀气腾腾的冷,而是死亡的绝望的冷。众神仙慌忙使出毕生的术法,妄图摆脱那叫他们发毛的冷,却无济于事,身体依旧动弹不得。   又是一瞬,连魂魄都受了影响,变得虚无起来。   大家想喊想叫,让炼景停下,却说不出话,传音也不行。   绛珠咋舌:“万法无用,还能这样用?”   炼景的金光,本是他的护身之术,让其万法无用,不受敌人的伤害,却未料,居然可以反过来攻击对手,实在叫四灵又惊又叹,不晓得该说什么方能表达自己感受到的震撼。   “返璞归真一旦成功,境界迥然不同,术法拳脚等全部逆向思维亦行得通,端看你想不想得到。”炼景说得风轻云淡,四灵却听得波澜壮阔。   之前,炼景言返璞归真的感觉很好,四灵虽憧憬,但并没有确切的深的感触,至此,亲眼见了炼景这一手,他们才真真正正的体会到返璞归真的妙处,心生必达欲念。   游鸿、烈焰、玉瑶俱似有所悟,闭着眼睛,细细回味。   唯有绛珠,顿感气馁。上次返璞归真途中被扰,表面不显,其实对她的影响非常之大。起码,关于返璞归真,比之玉瑶三个,她又难上加难,不知下一回的感悟会在何时。   正独自消沉着,忽觉手上一紧,却是炼景握住了她的手。   “大哥。”绛珠不想炼景担忧,挤出一抹洒脱的笑意。   然炼景何其了解她?   “且放宽心,时间一到,一切自然迎刃而解。”炼景如是劝着。   绛珠心头的阴霾立时散去。就像大哥说的,反正她不死不灭,一次不行两次,不次不行就三次……总有行的时候,又何必去跟玉瑶他们比?都是兄弟姐妹,他们能尽快返璞归真,她该为他们高兴才是。   又见一众神仙,处于昏迷中,渐趋死相,估计抗不了多久,绛珠反拉着炼景的手指,摇了摇,道:“大哥,快把金光撤了吧。不然,今日这宴会可开不成了。”说完,俏皮地笑了笑。   炼景无奈地摇摇头,脸上却无任何责备之意,还挂着一丝淡淡的悦色:“不是你让我叫他们长长见识的吗?”说归说,到底收回了金光。   众神仙好半天才陆续缓过神来,皆冷汗涔涔。    ☆、治愈   特别是后排的那群神仙,犹如惊弓之鸟,战战巍巍,缩着身子,低着头。神女们,一概绝了心思,对炼景,再无任何非分之想。神君们,亦一律打消了挑战炼景的念头。   开玩笑,神仙远比人类更惜命!尝过了长生不老的滋味,谁还愿意经历生老病死?一旦陨灭,下辈子不知投胎成什么,最要紧的,不知还有没有灵根。   一时,一片死寂。   能来青帝宫参加宴会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神仙,何曾受过这等屈辱?但又能怎样?光炼景一个,仅一招,几乎让他们全军覆没,还有四灵没动呢!   众神仙唯怒不敢言,更多是恐惧。   自那场史前神妖大战,大批术法高深拳脚霸道的妖君妖女绝世,高高在上的他们,再不曾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绝对死亡的感觉。   气氛一度很有些紧张。   天边的太阳变得黯淡无光,空气都凝固了。   炼景和绛珠一直静静观察着大家的反应。   不出意料,女娲圣君、伏羲圣君、神农圣君,紫郢天君、金母元君、太上老君最先恢复正常。其次是战神刑天、火神祝融、水神共工、月神望舒。再次四御四兽神。   奇的是,西天的弥勒佛竟紧跟在三圣他们后面,在刑天等大神前面。而观世音菩萨则与四御四兽神同步醒来。黎山老母以及千山山神,也和太阳星君、太乙真人、南极仙翁苏醒的时间差不离两秒。   若非是危机关头,弥勒佛、观音、黎山老母、千山山神他们估计也不可能露馅。   佛教修功德的,还有居一二重天的意念类神仙,果然深藏不露,不可小觑!   尤其佛教,不亚弥勒佛和观音的,不知几何,长此以往,佛教取而代之道教,指日可待。   炼景绛珠默默相对。功德类的神仙,逐渐壮大,是否有一天将不再受五行的约束?那他们又是不是受天地法则的约束呢?   游鸿、烈焰、玉瑶仨亦罕见的重视起来。   紫郢天君、金母元君、太上老君尚未察觉异样,身体是醒过来了,精神还恍惚着。如果他们发现了弥勒佛与观音的修为之高,怕是早坐不住了,哪里还有闲心忌惮炼景。道教一旦没落,他们的处境自然一落千丈。他们可是道祖的首席弟子。   绛珠暂压下思绪,勾起浅笑,行所无事地道:“既然已经见识过赤帝的本事了,那就开宴吧。”说完,吩咐绿腾,去请太子长琴和九天玄女出来凑乐起舞。   众所周知,满天庭中,长琴的琴首屈一指,九天玄女的舞也是独占鳌头,唯一千年一次的大比的开幕宴,或能让其二之一当众表演短短一场。   在坐的,除极少数以外,大半地位比之长琴玄女都低,今天,能一次同时聆听长琴的琴声,观赏玄女的舞姿,何其有幸,便皆复原起初的六分心情。   琴美甚,舞美甚。   移时,满园的欢声笑语。   美酒佳肴,美人佳乐,还有比这更快活的吗?   似乎,大家都忘了方才的不愉,或者说,刻意地去选择了遗忘。   两曲后,两段舞也结束了,酒也已过三巡。   诸神诸仙微醺。   便轮到绛珠出场了。   只见她两指一掐,一个轻身术,飞入花丛,翩翩跹跹,宛若蝴蝶,脚尖落在一朵芙蓉花蕊中,且丝毫不压花瓣。   再一拂袖,原本无精打采或含苞待放或不值当季的各种各样的花儿,一起盛开,姹紫嫣红,争相竟艳,美不胜收。   绛珠又再一抬手,分别自每朵花间摘取花瓣一片,接着将其送至众神仙上空,任它们飘洒,落到大家的头上衣衫上。   不肖片刻,有谁大喊了一声:“好了,我好了。”欣喜溢于言表。   “我也好了。”   “我也是。”   …说话的都是些拥有木灵根的神仙。   绛珠在太虚幻境中日渐耗损,他们便跟着日渐衰弱,万般不得解。待绛珠回归天庭,他们的情况才终于稳定下来,没有继续恶化,反转好的迹象。   但像人间说的,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好得实在太慢。   他们此次来参加宴会,未必没有抱着可能治愈的希望。毕竟,大比快到了,若无法全力以赴,战败事小,落得修为尽毁才是最糟糕的。   尤其听闻,同为木灵根的叶扬早已安然无恙,猜想定是青帝为之,抱的希望就更大了。还有些,几度欲找叶扬问个究竟,顺便探探治愈的法子,终惧怕于青帝的威力,没有去问。   这会果真如愿,岂能不高兴?   甚至,对绛珠存了几许感激,全然忘了之前曾私下埋怨过绛珠小心眼。   “是回春术。”北极紫薇大帝远远望着绛珠,神色难辨,手不觉摸向自己的胳膊、肩膀,似乎还在隐隐作痛。那晚,绛珠的荆棘束缚术给他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记忆犹新,一时半会难以磨灭。   众神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议论纷纷。   “怎么可能是回春术?”   “回春术我们明明都会啊。”   “绝不可能是回春术。”   回春术,最基本的治疗系法术,只要是个神仙,不管大小,都精于此术。   日渐衰弱的时候,别说简单的回春术,太上老君的仙丹他们亦求了不少,皆徒劳无功,不见一点成效。   紫郢天君道:“青帝方才施展的,确实是回春术。”说完,若有所思。   众神仙炸开了,像被捅掉的一窝蜂。紫郢天君的话,还能有假?   “为什么我用回春术就没有效果呢?”   “我也是。”   “我也是。”   …无不诧异,无不震撼。就一个回春术,青帝施展出来,却是大相径庭,那其他的法术呢?   金母元君冷冷一哼:“你们如何能跟她比?她乃天生木灵体,与天地其寿。你们充其量算灵物尔。蚍蜉焉能撼树?”   众神仙顿时不吭声了,心里却大同小异地暗暗肺腑:谁不知道,五灵是灵体,三清是灵气?只我们确实是灵物,你又是什么?一样灵物尔。   虽如此,却无一个真的敢回嘴的。 ☆、何故   三圣倒有此胆量。可一来他们又不是拥有木灵根的神仙。况且金母元君说的也是事实,不过口气差了点,实没有必要为并不亲近的谁和谁们冒这个头,岂不犯傻?   纵是女娲,大善也没到这地步。   金母元君的冷傲,那是出了名的,   满天庭的神女,就没有一个愿意同金母元君交好的。满天庭的神君,亦没有一个真心想求爱于她的。皆对她敬而远之,避如瘟神。   金母元君自己毫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可以说,除紫郢天君和太上老君,她不愿与任何神仙有任何亲近的往来,只有公务上的交流。此外,整日呆在她的宫殿内修炼,简直活脱脱一位孤僻的独行侠。   如非走投无路,都不想招惹金母元君,免得便宜没讨到,反惹一身腥。   俱装聋作哑。   绛珠自花丛飘下,和其他四灵一同来到众神仙跟前:“前些日子,我因故情绪不稳,叫大家受累了。”她面带笑容,说话客客气气,倒是她由衷之言。   但在场的神仙谁能生受?   五灵并排往那儿一站,光是气势,就压得一半神仙险些抬不起头,另一半神仙勉强支撑。   且有炼景刚刚的震慑之举在先,大家纷纷表示不敢不敢,又争相感念绛珠的恩德。   眼见这篇将要掀过去了,金母元君却突然道:“请问帝君,这因故到底是何故?”说着,往女娲的方向瞟了瞟,意思显而易见。她想借势逼女娲给个说法。   话落,鸦雀无声。   后排站着的神仙一致垂首,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恨不得立刻遁入地底,逃之夭夭。   一位是至高无上的帝君,一位是功德无量的圣君,一位是铁面无情的元君,她们之间的明争也好,暗斗也罢,岂是等闲可以参与的?搞不好,城门还未失火,便已殃及池鱼。   然而,这些神仙们又暗暗的隐隐的生出看好戏的念头。   天庭平静了太久,太久。   绛珠蹙起眉头。她一向极佩服女娲胸怀苍生,她自问做不到。她也敬金母元君的宽阔品性,任外界熙熙攘攘流言蜚语,依然故我,她亦做不到。所以,她不想挑起争斗。然,稍有处理不当的话,未免叫大家小瞧五灵,白费了这场宴会的心血。   好在,女娲不愧高洁名声,即刻站出来,毫不推诿道:“是我管理不擅,以致辖下太虚幻境的掌管者警幻,及其宫内神瑛侍者冒犯了青帝。但有责罚,无所不从。”   这事大家早有耳闻,具体怎样,却不甚清楚,也不便打听。   哪料,女娲自个说了出来。   警幻销声匿迹,估摸已经尸骨无存,算了了,应是罪魁祸首无疑。   神瑛仅仅被罚幽禁三千年,会不会太轻?还是女娲亲自下的令。为何?   若放在宴会前,大家十有□□因此小视五灵,特别小视绛珠。现在,他们却认为,一是绛珠宽宏大量,二是女娲确有地位,有她力保,才讨得绛珠一个面子。只怕闹不起来了!他们有些遗憾,更多的是如卸重担。   金母元君还待开口,绛珠抢先道:“女娲圣君早与我当面致歉。此事便就此揭过,休得再提。”语气不容置喙。   又笑盈盈,指过前方盛开的百花:“今天,花艳水清,风平日暖,舞妙乐雅,我们一众神仙,有道教的,有佛教的,有天上的,有地下的,还有地下天的,难得聚集一堂,和睦喜悦,下回不知多少年后,诸位且尽情享乐,方不辜负如此良辰美景。”   众神仙回是。   战神刑天还道:“点心也好吃,酒也格外好喝。”说罢,一口酒就一口点心。   气氛一下子再度活跃起来。   大家说说笑笑,一时杯盏交错。   长琴焚了一盒香,轻拢慢捻,又开始弹琴。   乐声缥缈婉转,化作一串串无形的音符,与袅袅的香气缠缠绵绵你我不分离。长琴就盘坐在花园中央,一袭白衣,如梦似幻,模模糊糊,叫人不住看呆了。   好多位神女,情不自禁发出阵阵喟叹,着迷于长琴的风采。   从此,长琴便成了天庭里步紫郢天君之后的,第二位炙手可热的神君。   玄女随即跟着乐声起舞弄影,或旋转,或飞起,或伏地,体态婀娜多姿,轻盈柔媚,同样一袭白衣,衣袂飘飘,美奂美仑,令众神君目不暇接,痴痴傻望。   酒不醉仙,仙自醉。   原本按例的座位,全乱了套。   有相好的神君神女,不知什么时候,坐到了一起,耳鬓厮磨,神君一声低语,神女娇羞发笑,哪个调情圣手?   玉瑶他们才夸赞宴会办得不错,绛珠正得意,说了句紫卉绿腾的功劳,回头要好好赏他们,目光陡转,瞥见那暧昧旖旎的一幕,飞红了脸,只觉得无地自容,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若非她是主人,早躲走了。   再偷偷一瞧,哪儿还有玉瑶的影子?早跑去挑了位面生的神君,勾搭起来。   烈焰呢?垂头丧气,不晓得避到什么旮旯里了。   游鸿和几位神君喝得欢,划起了拳,闹得热火朝天。   唯炼景还在旁边。寸步未离。   “大哥。”绛珠转了转身,不动声色,挡住炼景的视线,不让他看到那边不宜的画面。   “你今天做得很好。”炼景伸手,捻走绛珠衣衫上的两片花瓣。   绛珠笑靥如花:“大哥才是呢!”   “累不累?”   “不累。”   炼景瞅了瞅宾客们,道:“要不进去歇一会。他们一时半刻肯定走不了。”   “你放心,有我给你看着。”绛珠本在犹豫,有了炼景这句话,自然无有不应。   绛珠离开后,炼景吩咐紫卉,让长琴和玄女退下休息,或者自去玩乐也行,另换普通的乐师舞姬上场,再添些酒菜,加点点心。   满园子的神仙,歪歪斜斜,不复平时的端庄,一些伏在案桌上,还有一些干脆躺着,半醉半醒,谁还有空听长琴弹琴看玄女跳舞,白白辜负他们的神技,却不该。   “帝君。”弥勒佛乍然间笑眯眯走过来,弯腰行礼。    ☆、良缘   炼景点头还礼。只要不犯到他,炼景基本上是个和气的家伙,好相处,甚至,比大多数神仙都好相处。   弥勒佛没有要走的意思,还上下打量了炼景一遍,笑容可掬道:“我观帝君,有红鸾星动之迹象。”   炼景脸色骤沉,冷冷一嗤:“佛爷何时弃佛从道,做了三重天的月老?”   弥勒佛却并未被炼景吓退,依旧堆满了笑意:“帝君别不相信,我断的卦,再没有不准过。帝君且静静等候,来日自见分晓。届时帝君再回想我的话。”   “是吗?”炼景岂是好糊弄的,目光幽幽,泛着层层寒光,利弊箭一般,直射向弥勒佛,仿佛一条巨毒的毒蛇,死死地遏制住弥勒佛的咽喉。   他忽又勾起一抹狰笑:“据说,佛爷别号称未来佛。那佛爷可曾替自己卜一卦,算算大日如来这个现在佛何时坐化,你这个未来佛又何时能破旧立新执掌佛教?”他还当弥勒佛在筹划一个针对他的美人计呢。   弥勒佛天生喜嘻嘻的脸,终于有了变化,僵了一阵,复笑起来:“帝君毋庸多疑,我只是把将来发生的事实提前告诉了帝君而已。至于帝君要待如何,那是帝君的事,非吾能过问的。”   炼景见对方额角汗粒密布,身形微微发抖,警惕尽除,收了煞气。弥勒佛确实实力不俗,但还真够不上做他的对手:“你大可拭目以待。我不碰情,红鸾星嫣能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任他什么美人计,对他都不管用。   不得不说,炼景想多了。   弥勒佛轻裘缓带,笑得慈祥,慈祥中带一点狡黠:“是不碰?还是不懂?怕帝君自己也不清楚呢。”   炼景不愉。他会不懂情?这天上地下,他有什么不懂的?   “不止帝君,青帝也自有她一份良缘。”弥勒佛说完,也不等炼景做出反应,飘然离去。   绛珠有一份良缘?   绛珠很快将有一份良缘?   炼景满脑子来来回回都是这两句话,不断盘旋,令他越来越烦躁。   绛珠有了良缘,是不是以后就不会跟以前一样同他亲近?是不是不再依赖信任他?是不是他们相见的次数也要减少了?是不是他再进青帝宫,都得先通传?…   无法可想。这些念头,只在心头转转,就闹得他胸口发闷发疼,活像被刺了一刀。   不行!他要去问问绛珠,有了良缘,就不要大哥了吗?   “炼景,你发什么呆呢?”正准备动身时,玉瑶刚好经过,推了炼景一把。   沉峰帝君霎时恢复冷静,按下所有思绪,神色难明地揶揄道:“怎么这会儿不喊大哥了?”   玉瑶呵呵干笑两声。她是从来不以哥哥称呼炼景的,今儿不慎忘了,破天荒喊了一回,被抓住了把柄。她眼睛滴溜溜一转,瞧见个尚算顺眼的神君,匆忙甩下一句:“我还有事。”便夺路而去。   之前那个面生的神君挺有趣的,尤其腼腆的样子,可爱极了。可惜刚聊得兴起,才知竟是勾陈的手下,不好出手。起码,两三千年内是不能出手的。   没见方才勾陈看向她时,那哀怨的眼神,真叫她受不了,连打了好几个哆嗦。   不过,她以前怎么没有发现勾陈身边有那一号人物呢?   玉瑶边走边想。   其实,勾陈大帝虽一贯以温文尔雅的形象示外,本身,人精着呢!他焉能不知玉瑶平素作风?交往时,防微杜渐,早把那些稍长得周正点的打发得远远的,绝不让他们在玉瑶面前晃悠。   炼景迟疑片晌,决定去找绛珠问个明白。但这里也不能不看着。   玉瑶靠不住。烈焰人影不见。   唯游鸿勉强可用。   炼景去醉汉堆中把游鸿扒了出来:“你照看一会,我有点事。”   游鸿轻轻甩了甩头,下一秒,面若白璧无瑕,眉目清明,哪里还有一丝醉意。他一撩额间红玉石,捋着两缕头发,道:“你去吧。”且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却说绛珠,回屋洗了把脸,换了身衣裳,便又出来了。   才至第一进后院,穿越两道拱门,转过一条抄手游廊,听到阵奇怪的声音。   像是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时而有时而无,时而高时而低,似泣非泣的。   莫非哪位神女受了委屈,躲着哭呢?   绛珠欲走未走,想到做林黛玉时,自己也常常独自伤心垂泪,不自觉间,收敛了气息,寻声而去。   若不认得,开解开解那神女。若认得,就悄悄走开,免得神女尴尬。   跨过几间临时小憩的木屋,到了桃花林。   桃花正繁茂,一团团,开到靡荼。   地上,有落花缤纷。绛珠盘算,改日把它们收集起来葬了,做个花冢。   若再穿过桃花林,离开宴会的花厅便只一墙之隔。   桃花林很大,走着走着,声音渐渐转高亢了,好像在尖叫,还伴随粗重的喘息。   绛珠心猛地一紧,以为发生了什么坏事,疾驰过去。   突然,被谁从后面抱起,捂住嘴,隐在花丛间。   嗅到熟悉的气息,知道是炼景,绛珠也就任他随他,自朝前方望去。   却是令极她窘迫难堪的一幕。   有一位神君和一位神女,正纠缠在一起,颠倒鸾凤。神女在上,神君在下,各自脸色绯绯,目光迷离。满地娇红的桃花,托着他们白晃晃的肉体,异常麋乱。   还有啊啊呀呀的声音,极痛苦极欢愉。   那神君,分明是北极紫薇大帝。那神女,自然是毕星神女。   绛珠立刻扭转头,风驰电掣,把自己深深地藏到炼景怀里。她并没有来得及看太清楚,只瞧见紫薇大帝和毕星神女熟悉又陌生的脸,以及那白花花的一片。却足够叫她在心里把紫薇大帝骂了个狗血喷头。   她晓得天庭里的情爱,不分时间不分地点,端看兴致,兴致来了,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但是,她还不曾亲身碰到过。   这画面实在太震撼,太具有冲击力。    ☆、蠢蠢   绛珠一般呆在三十三重天,轻易不到别处。   偶尔去下重天,多数为正事,大家俱一派谦谦君子正经模样。   便真有那偷空风月的,也会加道屏障设个空境什么的,不叫谁瞧去。哪个喜欢当众表演春宫图?是神仙,又不是勾栏里的姐儿,或是肆意寻欢的淫贼。   三十三重天,亦绝不可能发生这种场景。   五灵俱不沾情,独一个玉瑶。但玉瑶随性归随性,从不把神君带回玄帝宫,都是自己去他们那儿玩耍。而三清自来清心寡欲,又长年闭关,不可能行此放诞事。   就是日前在五彩石中所见,凡有类似,绛珠也都避开了。否则,不至于分辨不出毕星神女的叫声和紫薇大帝的喘息声为何,更不至于莽撞闯进来。   原当北极紫薇大帝纵有些贪心,不失为一位正派的神仙。未料,光天化日天不提,在别人的地盘上不提,只与众宾客仅隔一堵墙,也该谨慎些,却如此放纵形骸。就这样急不可耐?连施个小法术的时间都没有?   绛珠气呼呼的,又再把紫薇大帝骂了遍。   只她也骂不出什么污言秽语,总逃不过“道貌岸然,不要脸,伪君子…”几句。   因她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紫薇大帝身上,倒忘了发矂,更忘了自己还在春宫图现场。   炼景何尝不是?也忘了要带绛珠走。呆呆盯着渐入巅峰的两位神君神女。   云雨巫山这档子事,他尚没有实验过,但不代表他不知道。相反的,他是一清二楚。他自诩,天上地下乃至阴间,只要他想,没有什么是他弄不明白的。可他从不认为那有何乐趣。   甚至,在发现紫薇大帝他们的刹那,他就准备携绛珠离开。只是,当绛珠入怀时,当绛珠瞟了一眼春宫活图时,他的反应就变慢了,随之望去。   原先索然无味的事情,竟忽地变得截然不同。   耳边听着靡靡之音,眼睛看着□□画面。   最要命的是,手抱着温香软玉,贴那么近,薄薄的衣服根本挡不住彼此的温度,还有触感,肌肤擦着肌肤,烫,好烫,烫得要烧起。   那种奇异感觉又来了,且比以往每一次都要强烈。   有个欲望,怎么都压不住,不想压。蠢蠢抬头,愈抬愈高。   在即将失控的边缘。炼景终是炼景,忙默念了两遍清心咒。不如往常管用!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蠢蠢都快抬至一半了,且速度越发快了。   怎么办?怎么办?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沉峰帝君,第一次慌了,不知所措。他怕,怕在绛珠面前露丑,心里急得跟什么似的,面上却犹呆愣愣的,像只木鸡。   骂烦了紫薇大帝后,绛珠瓮声瓮气问:“大哥,我们现在哪儿?”   炼景早设了屏障,严丝合缝,声如洪钟,也传不出去。   还在桃花林的话怎么讲得出口?找回一点自控力的炼景,匆匆抱紧绛珠,逃离现场。   一直到绛珠的房间里,才停下,放开她,干哑着嗓子道:“没事了。”   蠢蠢总算平静下来。   炼景长松一口气。   却轮到绛珠别扭了。   之前不觉得,这会想起,那样尴尬的事被她碰到,还是跟大哥一起碰到的,真叫她……紫薇大帝怎么就不挑个偏僻的地儿?非得在桃花林?真正可厌!   绛珠简直不想再见人了。直捂着脸,躲到里间,一句话也未交代。   哪知,炼景自跟了进去。   听到脚步声,绛珠暗暗嘀咕:平日多么体贴的大哥,怎么今儿反不懂看眼色?   炼景是要走的,只是又想到了正事:“绛珠,我有话问你。”   绛珠不得不忍耐住羞矂,仍把头垂得低低的,细声细语道:“什么事?大哥且说。”   炼景也不啰嗦,单刀直入:“你会不会不要我?”   “啊?”绛珠被弄得云里雾里,惊讶余抬起头,两颊的红霞尚未尽退,配一双朦胧含情目,说不出的魅惑。   炼景就这样被迷住了,脑袋一下放空。   “大哥什么意思?”   直到绛珠追问,炼景如梦初醒,沉沉地咳了声,方道:“我是说,有朝一日,你会不会疏远我,若有了良缘。”末了,不自觉地皱紧眉头,心里极不畅快。   绛珠同样。起初还好,还觉得好笑,腹议炼景庸人自扰。听到最后一句,当即恼了,直把炼景往外推:“大哥吃了什么臭东西?说胡话呢?”她哪儿来的什么良缘?   待把炼景推到门外,砰的一声,把门管上了。   约莫半分钟,才小声道:“我永远不会疏远大哥。”   良缘哪有亲人重要?   那凡间的夫妻,多的是大乱临头各自飞的。而且,夫妻间根本不平等。妻以夫为纲,夫却弃妻如草芥。哪值得大哥换?用一瓶木浆换,她都嫌糟蹋了木浆,何况大哥。   天庭里的露水夫妻,就更算不得良缘了。   外头,等了良久的炼景,嘴角压不住地上扬,独自欢喜了半天,方心满意足走了。   途中,又开始细思那股奇异感觉。   春宫活图,他也撞过几次,都是一眼瞄过,心如止水地离开。   所以,他肯定,不是因为春宫活图的刺激。   是因为抱了绛珠。   那要不要试试抱抱别的神女看看?此念才一诞生,瞬间被炼景掐死。   他实在没办法强迫自己。他是赤帝,沉峰帝君,又何必强迫自己?   活了三十多万年,他抱过的,只有绛珠,还有玉瑶。   玉瑶却是极少极少,仅仅就两次。一次史前大战那会,玉瑶受了伤。一次不久前,他出关时,玉瑶自己扑过来的。确信,两次都没有什么特别感觉,跟抱游鸿烈焰一样。   到底怎么回事?炼景不喜欢积着问题,想着,回头找谁探讨探讨。   谁呢?居三重天的玉帝王母第三子,子顺。他是炼景唯一谈得来的朋友,因为同样沉迷炼器而结缘。   绛珠在屋内呆了一刻钟,才静下来,准备返回宴会上。   这次坚决绕了条远路。   谁知,没一会,居然遇到了战神刑天。    ☆、很丑   “你躲哪儿去了?我找你半天了?满园宾客都在,你作为主人,竟然跑得无影无踪,像话吗?”刑天略显急躁,劈头盖脸一通,口气也不太好。   这厮,发的什么疯呢?绛珠纳闷,耐着性子问:“找我有事吗?”   刑天一滞,俯视的目光左右闪躲,干巴巴道:“没。”   “哦。”绛珠淡淡地应了声,自顾自往前行。   刑天后面顿了顿,三两步追上来。   绛珠侧过头:“还有事?”   刑天硬生生道:“这路又不是你的,你走得,我走不得?”说完,也知道自己犯傻了,照着自己的脑袋就是一捶。青帝宫的路,不是青帝的,还能是谁的?   “噗嗤。”绛珠憋不住,笑弯了腰。别怪她,是刑天太可笑。笑完,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恐刑天恼羞成怒。谁知,一瞧,那厮也跟着傻笑呢,逆着太阳,明媚的晕圈,显得忒憨,一点也不像平时凶猛残暴的战神,也不再像林弟弟,林弟弟比他机灵多了。   绛珠抬手掩住鼻子下,以拇指和食指捏了捏唇两边,动作细微不露,同时道出不解:“你笑什么呢?”语气略熟稔,不复刚才的冷淡。   我笑,是因为你太好看了,恍了我的眼睛,叫我神魂颠倒,可这话怎么能说?非叫她趾高气扬不可,那还不天天骑在我头上?刑天心里一通咕哝,吭了声,一板一眼道:“你笑什么,我笑什么。”   夯货!绛珠当即捂着嘴,闷声大笑,也顾不得脸颊才不那么发酸,笑得眼泪都差点流出来。半晌,忍了忍,微微歪头,用戏弄的眼神瞅着刑天:“我才笑你呢。你又笑什么?”   刑天懵了。顷刻,眼珠瞪得大大的,高高凸起,宛如灯笼,眉毛仿佛跳舞一抖一抖,鼻孔缩缩放放,嘴巴呼哧呼哧,头发龙飞凤舞,活脱一头发癫的水牛,偏偏就是说不出话,像被噎住似的,实被气狠了。   若放在往日,他早动手开打了,管他男女,管他地位高低。可对面取笑他的是绛珠,他便拼命地捏紧拳头,不让自己发作,免得不慎伤害到绛珠。   其实,他多虑了,他还真打不过绛珠。   然绛珠才不管这些,做回神仙,比之林黛玉时,她要任意多了,见刑天如此模样,笑眯了眼,一时忘形,哪儿还讲什么淑女风范,揉着肚子,直呼“哎哟。”   就是这一声“哎哟”,百炼钢化作绕指柔,让盛怒的刑天怒气全消,一下子恢复一贯的风采,笑嘿嘿看着绛珠,在绛珠快停笑时,道了句:“你笑我,我也笑我。”   惹的绛珠又是一顿狂笑,末了,微微的踮起脚尖,拍了拍刑天的肩膀:“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刑天,请继续保持。”说完,自个走了。   留刑天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呆立原地。待要回神,又见绛珠回眸一笑,他又再度呆住了。等他终于还魂时,绛珠早不见踪影。   “怎么就那么好看呢?笑得比天庭所有的神女都好看!”刑天喜滋滋的,自说自话。他是个行动派,既动了情,便决定要去追。只是,不能像别的神君那样追得太明显,否则,绛珠会骄傲的。   一直到花厅,绛珠的脸上还有余笑。   “什么事,这么开心?”   “大哥,你不知道,我刚刚碰到一位特别有意思的神君,完全跟他平时判若两人。”绛珠拉着炼景说起来,津津乐道,完全忘了之前还羞于见炼景呢。   听毕,炼景有点闷闷的,再一看绛珠神采飞扬的样子,越发感觉不是个滋味,想数数刑天的罪恶言行,但又不想破坏绛珠的好心情。   刑天?莫非绛珠的良缘就是刑天?虽然天庭有不少关于刑天性强悍的传闻,但他真算洁身自好,十几万年,不曾与任何神女有过首尾,这方面,比北极紫微大帝强得不止一星半点。   本不相信弥勒佛之言的沉锋帝君,潜意识里早把弥勒佛的话当真了,这样一想,更加怏怏不快,本能地,张嘴就道:“别看刑天现在人模人样的,本体长得很丑,牛头马身。”   绛珠倒不意外,笑了笑:“怪不得,他方才的样子,还真像一头水牛。”   炼景稍稍舒服了点。   哪知,绛珠又道:“不过,他确实蛮有趣的。”   炼景没话说了:“你高兴就好。”   到傍晚时分,大家陆陆续续走了,表面皆满意欢快,尤其恢复修为的拥有木灵根的神仙,更是笑得灿烂,嘴角几乎裂到耳后根。   宴会终于结束了。虽只有短短一天,可堪称完美。   云崖他们等到了最后。   实则绛珠吩咐绿藤,暂把云崖留下。   先打发了东西护法到偏厅休息,绛珠便领着云崖正堂说话:“给你。”   云崖看着眼前的两支小瓶,玲珑精致,煞是好看,比之妖界的不知胜过多少,眼睛一亮。手伸到一半,想起爹妈的教导,又缩了回去,坐得直挺直挺的,像小大人,一本正经道:“父王母后说过,不能白拿别人的东西。我今天是受邀来做客的,该带礼物给林姐姐才是。”   真是个有原则的好孩子!绛珠笑了,摸摸云崖的耳朵,拿起小瓶,往他手上一塞:“你父王母后说得对。但你已经先送了礼物我的,这是回礼,你必要收下。而且,姐姐不是别人。”   “谢谢姐姐。”云崖这才欢天喜地的接了,拿着小瓶翻来覆去地瞧,很好奇里面装的什么,想打开,到底没有打开,转而巴巴望着绛珠,眼睛忽闪忽闪,那样子,别提多招人疼。   绛珠手痒,忍不住再一次摸了摸云崖的耳朵,尔后指着青色的小瓶,柔声道:“这一瓶是百花丹,有三颗,每十日服一颗,等服完,你体内积的毒素就消干净了。”   上午独处的时候,一探气息,绛珠就发现云崖体内有很多毒素,长期下去,不光于他身体不利,还会影响他的修炼。   既是举手之劳,绛珠自然不介意帮云崖一把,她也颇喜爱云崖乖巧懂事。   而且,三颗百花丹服完,还能百毒不侵。这话,绛珠没有说。云崖是个心思重的,她怕告诉他,他会有压力。   云崖小小年纪,不该承受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从三十到初三,要过年拜年,没有时间更了。 想看的,可以初四再来。 祝大家新春愉快。 ☆、答应   绛珠虽钦佩妖后对妖王的情深不悔不离不弃,但作为母亲,妖后却极亏欠云崖。   若非有西护法相护,又有天庭明诏,云崖活不到现在。否则,该庆祝一家团圆呢?还是痛哭绝子绝孙?   绛珠不由想到了贾敏。   同为母亲,贾敏为她所做的太多。当初拼死拼活生下她,死前还不忘为她筹划。   贾敏以为,凭着林海对自己的愧疚,加上他的人品,他一定会对她好的。   可惜,林海是太愧疚了,愧疚得连女儿都不敢面对,愧疚得自暴自弃,没几年就撒手人寰。当然,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难有生育,林家要绝后了,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才可劲地作贱自己…   罢了,想这些做什么?绛珠忙收起凌乱的思绪。   再一看,云崖正攥着小瓶,眼泪汪汪的望着她,却倔强地紧咬牙关,没有哭出来,只糯糯的喊了声:“林姐姐。”   绛珠的心蓦然一软,几乎要承诺什么,好在关键时候想起了炼景的话。   玉不琢不成器!   她是可以不管不顾把云崖弄上天,然后呢?   然后,妖界需要重新选出一位妖王。天庭是不可能去理会的。妖界又将陷入你争我夺的厮杀之中,多少无辜生灵将因此丧命。   而云崖,必然将成长为笼子中的鸟儿,精贵,却失了韧劲,再无法翱翔起来。   天庭里的神仙,哪个不是历经千难万险种种磨难才荣登仙籍的?便是三清和他们五灵,天生灵体,勿用清修,也从不敢懈怠,一直在寻找新的突破。   绛珠硬起心肠,尽量不让自己去细看云崖的脸,指着玉白色的小瓶,道:“这是金石乳,对你修炼有很大帮助,总共十滴。千万记住,每次只可服一滴,百年一次,绝不能有半点差错。”   云崖虽已在仙籍,实际并不算真正的神仙,他的修为还远远达不到。   这瓶金石乳,是取自赤帝宫一块万年金石所产,极其稀有,对拥有金灵根的修行者有脱胎换骨的作用,尤其单一金灵根,更有奇效。但也因它太过霸道,非一般人类能承受的。   云崖则不同,他属妖,身体强悍,本体是疾风狼,天性刚烈,有耐力,金石乳对他而言,正适合。   “在此前,你要答应我一件事。”绛珠忽然严肃起来。   云崖端坐着,道:“姐姐且讲。”   “这两瓶东西你一定自己收好,谁都不要告诉。能做到吗?”自古财帛动人,何况如此宝贝,绛珠不想反害了云崖。她清楚,别看云崖年纪小,答应的必不会食言。   云崖有点迷茫:“西护法也不行吗?”   绛珠颔首:“西护法也不行!”非她怀疑西护法什么,只是谨慎些总是好的。   云崖显得迟疑。   绛珠拉起他的手,徐徐善诱:“等你身体康复了,修炼有成,再告诉西护法,到时候,给他一个惊喜。”   西护法是云崖目前在妖界唯一可以相信依赖的,绛珠不想破坏这点,亦不想他们之间因她有什么芥蒂。   再者说,瞒着西护法,对他未必不是一种保护。   到云崖修炼有成,少说也有千岁了,就是大人了,当懂得分辨是非,懂得如何去守卫自己在意的一切。   绛珠又郑重其事地问了一遍:“能答应姐姐吗?”   云崖这么一听,自然再无异议。   “嗯。”他抿着嘴,面色坚毅认真,非常正式的把两支小瓶放入随身佩戴的空间法宝中,那是他父王母后留给他的最珍贵的遗物。   绛珠终于放心了,拍拍云崖的肩膀,夸赞道:“真乖!”   云崖微微张嘴,腼腆一笑,待要走时,恋恋不舍:“林姐姐,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吧?”   绛珠一怔,没有应答。   作为妖界之王,云崖有他的责任,且他非诏非邀也不得上天。   但若云崖直接请求常来看她,绛珠还可以毫不犹豫拒绝。他体贴懂事,绛珠反不忍了。   然,天庭有天庭的规矩。   绛珠不会因自己地位尊贵,就去不遵守。她想了想,笑着道:“嗯,大比之时我们就能相见。或者,我也会下界去探望你。”   云崖走后,绛珠把紫卉绿藤喊了进来:“这次宴会,你们辛苦了,操办得非常好。想要什么赏?”   紫卉绿藤双双表示,帝君满意,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奖赏了。   “既然这样,我倒可以简省一笔了。”绛珠笑意吟吟,作势要将原本准备给紫卉绿藤的两枚仙桃收起来。   天庭生产的仙桃,都是有份额的,并非个个可得。它能增进修为,还能延年益寿,对没有达到不死不灭的神仙来说,那是大补。   见此,紫卉绿藤他们懊悔不已,又是轻轻顿足,又是捶胸抽气,把绛珠逗得乐不可支,嬉笑一阵,才绛珠把仙桃分给了他们。   又取出一枚,让送去叶杨那儿,宴会的事,他也帮了不少忙。   再又拿出一颗水灵珠,一颗土灵珠,吩咐送给太子长琴和九天玄女,他们俩,一个恰是单一水灵根,一个恰是单一土灵根。   绿藤不大情愿:“帝君也太大方了。”   水灵珠与土灵珠,在天庭里,也是很稀有的宝物。   紫卉推了绿藤一把:“你个死丫头,帝君都没说什么,你唧唧咋咋咋甚?”   绿藤道:“我是替帝君心疼呢!”   绛珠笑了:“别心疼,我们也用不上,白放着罢,还不如送人。去吧!”   紫卉的原形是一朵喇叭花,后化作男体;绿藤的原形是一条枯藤,后化作女体。他们俱是单一木灵根,化形时,绛珠早分别给了一人一颗木灵珠。   紫卉拉着绿藤出去,边走边数落她:“帝君的手一向散漫,怎地你就小气如厮?太子长琴和九天玄女此次倾力相助,若帝君不赐谢礼,他们下回还会心甘情愿帮忙吗?”   “好,你说得对。我只是觉得,送仙桃就行了,干嘛要灵珠?”   “凭他们的地位,没有仙桃吗?最重要的是,他们属白帝和玄帝门下。”   …声音渐行渐远。   一对欢喜冤家!绛珠笑着摇摇头,突然想到件首要重要的事,忙又把他们召了回来。 ☆、污秽   “赶紧把后院那一园桃花林砍了,一颗都不要剩。”   想到紫薇大帝与毕星神女在里面行过苟且之事,绛珠就胳应得慌:“还有那几间木屋,统统拆掉重建。”   紫卉绿藤面面相觑。   帝君不是一向极喜那片桃花林的吗?又说它艳丽娇媚惹人爱?   绿藤正要相问,冷不丁被紫卉扯了下,再一瞧,绛珠的脸似红似白,便住了嘴。   紫卉却道:“烦请帝君,不知新栽什么?”   “斑竹。”绛珠不假思索,话出,怔了怔,忆起潇湘馆的几竿翠竹,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不觉改了口,“梅花吧。”   紫卉绿藤两个一头雾水,待第二天早晨一送完礼回来,仍不见绛珠改主意,方带了神斧去往桃花林。   砍了没两株,至木屋附近的桃树,砍着砍着,乍看到地面花瓣上几团浑浊的白迹,业已发干,有些味道。   双双豁然大悟。   虽则,紫卉绿藤尚未涉足□□,但该懂的他们都懂,原先还不曾化形的时候,作为一朵花一株枯藤,他们见证过太多的活春宫图。   怪道呢。   原来如此!   莫说一向好洁的帝君,就是他们,亦容不得这等污秽,岂不玷污了青帝宫的神圣威严?   绿藤当即啐道:“哪个下作东西,发情也不挑地方?当这儿什么阿猫阿狗撒野处?若叫我知道是谁,非对面泼他满脸流光粪不可!”   流光乃青帝宫豢养的一头飞马,夜间通体发亮,其光明媚不刺眼,又称照夜狮子,原是供奉给绛珠的座骑。   然绛珠平素更习惯自己飞行,用不上流光,只把它养在马厩里。   紫卉默然不语,斜瞟了瞟。   绿藤仍兀自骂着,神色间半点羞赧都无。   紫卉摇摇头,暗叹了口气,闷闷道:“应是昨儿宴会时,哪两位神仙弄的。”   绿藤越发鄙夷:“做就做了,好歹完事后把屁股擦一擦,不毒帝君的眼睛,也不累得我们帮他们收拾。”   紫卉忙施了个清洁术,把地上的白渍清理干净,继而又施了个火球术,将那一堆桃花花瓣烧成灰烬,不留半点痕迹。   两人俱都以为,绛珠不过是发现了林中的斑斑污秽,若他们晓得内情,就不至行后面的莽撞行径了。   “不然,我们想个法子,惩治惩治那两位豪放的神仙。你觉得怎样?”绿藤说着兴奋起来,灵机一动,“宴会上的神仙大多声势煊赫,我们只需稍稍散播点消息,他们必有行动,届时,那两位自然无处遁形。如何?”   “好是好。”紫卉颔首间略显迟疑,“但是不是要先请示下帝君?”   “帝君一贯纯真,你还不清楚?”绿藤狠瞪了瞪紫卉,“怎能拿这种事烦扰帝君?难道帝君昨晚的态度不够明显?”   紫卉一寻思,因着那些污秽,帝君连她极喜的桃花林都斩钉截铁的一律砍了,可见对此非常之反感,不得不打消向绛珠禀告的念头,同意了绿藤的做法。   却说炼景,想来想去,总不舒服,眼前不停浮现绛珠兴高采烈谈及刑天的样子,又时不时浮现刑天丑陋不堪的本体,坐立难安,干脆直接来找绛珠,开门见山道:“刑天他,绝非什么亲交之辈!”   活了几十万年的沉峰帝君,一向有话讲话,从不懂得拐弯抹角,稀罕的几次曲回婉转都为了绛珠,此次他自己不快活,早把体贴忘到九霄云外。   哪知,绛珠不明就里,还以为炼景是单纯与她谈论刑天本人,顺着他的话说:“嗯,刑天属雷,天性残暴冲动,常常一言不和大打出手,确实不可深交。”   炼景满意地点头,心里总算畅快多了,就此离去。   大哥这没头没脑的,闹的哪出?绛珠一头雾水,不禁细细琢磨炼景刚刚所言,好半天,方转过弯儿来,又羞又恼,恨不得当即把炼景抓住唾他一顿,怎奈他早已经走远,再追,不免显得大惊小怪,恐被嗤笑了去,只能作罢。   再说炼景,离了青帝宫,舒坦没多久,又开始认真考量绛珠良缘可能之人选。   紫薇大帝不行。刑天不行。   还有谁?   紫郢冷冰冰的,焉懂知情识趣?太上老君过老过狡猾。祝融和共工,多半是断袖。长生大帝冷情寡淡。后土大帝古板。青云大帝野蛮。白泽大帝太矮。真武大帝莽夫尔…   怎么满天庭的神君,竟寻不到一位堪配绛珠的呢?   至于地下的人类男子,则压根不在炼景考虑的范围内,他们自己风流滥情,偏要女子永远恪守规矩,何其不公!   便有极少数专一的,经不住周围环境使然,也变得极快,一朝变了,还满嘴借口,虚伪至极。被抛弃的女子,又无法找寻其他出路,只能日渐失去光彩,严重的香消玉殒。   两相比较,神仙要坦荡得多。你花心玩玩,我便逢场作戏。你真心,我定真意。相恋时一起,你好,我好。不恋时大家洒脱分开,互不干涉,各寻新欢。再公平不过。只要不是那等死脑筋的,皆不会受伤。   况且,绛珠天生不死不灭。人类男子仅几十年可活。若是良缘,必彼此深爱。一旦男子离世,绛珠岂不肝肠寸断?   纵是五灵,也没有生生改造一个人类成灵体的本事。   绛珠的良缘到底在何处?炼景发愁地揉了揉额头,完全忽略自己已然深深陷入弥勒佛的预言中而无法自拔。   心烦意燥下,他飞身来到三重天,找他的好友玉帝三子子顺。   不出意料,子顺窝在炼器房倒腾得欢乐,一见炼景,忙招呼他过去:“炼景,你来得正好,快帮我看看,这件八宝如意伞如何?”   炼景拿着伞试了试,如实道:“很一般。抵不了九重天之上的一招。”   子顺也不气馁,笑了笑:“九重天之上都是远古大神大仙,动辄山崩海枯,我才入天庭不到两千年,岂会妄图同他们攀比?”   又满怀期待,无比珍视地抚过如意伞一遍,问:“你只说说,用在三重天这片,怎样?” ☆、顿悟   炼景道:“此次大比,凭它,三重天内无一出你之右。”   闻言,子顺顿时喜笑颜开,自顾自把玩如意伞放不了手。   炼景却不由想起绛珠。   她托他炼制的手镯法器,还只开了个简单的头,便一直停滞不前。非他不愿意继续做,实乃不晓得如何做下去。   固然,依他的手艺,完全可以照旧例做件极品法器,没有丝毫问题。   但那种法器,空有极品的形,却无极品的魂,怎堪匹配绛珠?   凡事关绛珠,他都本能地不甘敷衍。   再一瞧如意伞,炼景心头一动。   子顺的修为,放眼三重天,亦可谓垫底的存在,然,就单单一件中上等的法器,立马让其实力大涨,今非昔比。   或许,他的观念该改改了。自身修行确实首位重要,辅助的手段也不应忽视。   一味地一成不变妄自尊大,终有他们五灵吃亏的那天。   时光在流失,人类在不断进步,若待有一日,他们进步到能上天入地,一切都晚了。   炼景的思维乍然开阔,关于绛珠的手镯形法器,他忽有了一些想法,只等回头试弄。   把玩了一小会,子顺收好如意伞,迎炼景去到宴客厅,摆上茶水点心:“我看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炼景不觉露出几分迷惑的表情。少顷,施展隔离术,防止偷听。后大致道出原委。   完毕,子顺笑了,笑得戏谑,笑间拍了拍炼景的肩膀:“原还当你要做永生永世的苦行僧呢,谁曾想,走在我前面,早已心有所属。”   又起身拱手祝贺:“恭喜,恭喜。我只等喝你的喜酒了。”   炼景不明其意,正儿八经道:“我并未心有所属啊。”   子顺一愣,哈哈大笑,边笑边说:“我之前以为,这天上地下,神仙鬼妖,人类牲畜,花草树木,三界内,就没有你不懂的。原来,你也有不懂的,你不懂的居然是男女之情。”   又在炼景脸色下沉那刹,咳了两声,端坐起:“你确实已心有所属,属的正是青帝大神。”   本欲力言反驳的炼景,嘴才微张,就当场怔住了。心头朦朦胧胧的那股异样感觉,仿佛乌云避日,经子顺点拨,云层渐渐变薄变淡,露出点点曙光,终慢慢清晰起来。   他喜欢绛珠,毋庸置疑!   可到底是兄妹间的那种喜欢,还是男人对女人的喜欢?   此前,炼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这会仔细一想,自己竟也不太清楚。方醒悟,弥勒佛说得没错,他非不碰情,实不懂情。   可他还是不敢确定。   炼景早做好准备,永生永世不沾染情字。此刻有人告诉他,他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自以为视若亲妹妹的绛珠,一时半会,他还真没办法顺理成章地认同。便疑惑地望向子顺:“我真的心属绛珠?”   子顺像看怪物似的瞅了瞅他,方道:“现在我问你答。你是否见不得青帝与别的神君一起,或者有什么亲密举动?”   “绛珠她不曾与任何神君来往。她同游鸿烈焰亲密,我也不会不高兴。”炼景回忆着往事,想到一些细节,皱起了眉头,“她同游鸿烈焰牵手,我倒不在意,若同他们拥抱,好像…是有那么些微的不舒服。”因这不舒服并不明显,炼景每次都忽略过去了,尔今才觉察有异。   “那假如有神君大胆求爱于青帝呢?”   炼景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眼中闪过一道浓厚的戾气,想也不想地道:“揍他,狠狠揍他。”   紫薇大帝追求绛珠的时候,炼景尚在返璞归真,等出了关,再听闻这事,晓得绛珠当机立断拒绝了紫薇大帝,他才没采取行动,否则,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这就是了,你爱慕青帝,确信无疑。你想想,同是妹妹,你对玄帝如何?对青帝又如何?”   对玉瑶,他一样关怀,却到底不如绛珠那般事无巨细,点点滴滴在意留心,舍不得她受一丝一毫委屈,凡有好东西,总第一个记起她,其后才是玉瑶他们。   炼景也考虑过,为何待绛珠更比游鸿烈焰玉瑶爱护,更温柔,更有耐心。彼时,他还道是因为绛珠的个性较游鸿他们敏感脆弱。   可其实,绛珠远比他想象的坚强得多。在他返璞归真成功以及她进太虚幻境前,她不比五灵任何一个差。是他,潜意识里想要护着她,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下。   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越发清晰明了。   他真的喜欢绛珠,男人喜欢女人的那种!这话在心底成结论的当下,炼景空前地欢喜,几乎跳起,手舞足蹈。   永远持重不惊的沉峰帝君,首次体会到什么叫心如小鹿乱撞,甜,甜极,甜过蜜酿酒丸子。男女情爱的感觉如此之好,怨不得玉瑶乐此不疲。   他猛然站起,就要去找绛珠,与她说个明白。   但很快,又记起了弥勒佛的话,驻足。   绛珠有一份良缘。   怎么可以?炼景愤然不屑。   凭那良缘另一方是谁,论其相貌修为,能高过他?论其对绛珠的心意,能真过他?   怪不得,他挑来挑去,却挑不出一位堪配绛珠的。   或许,绛珠的良缘就是他。   不,一定是他!   就算不是他,改天逆命,也必须是他。   若有谁胆敢跟他抢,他定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炼景的眼眸中闪烁着冷色,略一思索,已想好未来要如何打发那些可疑的家伙。   再把自己想成绛珠的郎君,和绛珠成双成对,相拥而眠,那画面霎时和谐无比。   炼景美滋滋的笑出了声,彻底忘了刚刚还疑惑来着,仿佛知道自己自来喜欢绛珠,只今儿个才挑明罢了。   不得不说,沉峰帝君的接受能力也是绝顶。   然笑声一传入耳朵,炼景又立即住了嘴,不自在地瞥了瞥。   厅内,已不见子顺踪迹。   炼景一松,整理整理衣物,走了。   回三十三重天路上,他反复思量该怎样取悦绛珠。   如果直接剥剖白心迹,绛珠会有什么反应?   炼景有些惴惴的。    ☆、筹划   绛珠大约也是喜欢他的吧?至少,依赖他,信任他,亲近他。   最重要,目前为止绛珠还没有心悦哪位神君。她还说过,他比紫郢俊朗,由此见,她极满意他的模样,算有了倾慕他的基础。   人多爱美,不拘男女,未必没有道理。   神仙同样如此。   炼景摸了摸下颚,复自信满满,以致足下生风,形姿飘飘。   但念及绛珠尚懵懂,易羞臊,他又略有踌躇,思考是否该徐徐图之?   确该徐徐图之!否则吓到绛珠,反不美,或以后更难可为。   要么不出手,一出手,必要一击即中。   看来,他得好好筹划筹划,拿出个方案,再按部就班,一步步攻陷绛珠。   稍一思索,炼景已有了计较。至于绛珠原本的良缘可能人选,则丝毫不被他放在眼里。然他向来行事周全,绝不允许任何意外存在,便想好了该如何处理那可能人选。   似乎,他真的完全遗忘了弥勒佛另外一言——他有红鸾星动之迹象。   在潜意识里,炼景的的确确认为自己永远不会碰情。   他转而隐了形迹,飞向下界。   下界有一片地,位列第三十二片地,其上寸草不生,一片焦土。大概与天幕曾经破裂有关,自补天后,那里却经常滋生各种魔物。那些魔物,俱拥有大能,足以跨越罡风,去往他地为非作歹,祸害人间。   连妖界亦未幸免于难,只众妖亦非等闲。   魔物吃过几次亏,渐渐的就不再招惹妖界,专门寻人类作孽。他们也懂得挑软柿子捏。   人类天生脆弱,岂是魔物的对手?死亡无数后,唯有求助神仙。   因故,天界时时需派遣神仙下界除魔。   落地后,炼景自催动术法,炼出一具无形无状的幻魔,将它限制在三十二片地范围内。待回三十三重天的路上,留了一脚,去了二十七重天,找老君商讨除魔事宜。   一番客套寒暄且不提。   炼景道:“方才,我灵台感应,又有魔物横空出世。此魔非同一般,空前强大,普通神仙怕难以应付,当派紫郢天君或战神刑天紧急前往,尽快除魔。若稍做滞缓,一旦魔物流窜他地,定有一翻腥风血雨。”   人类数目本就不多,岂容再有舍损?人少了,能成仙成神的不更少?老君大惊,毫不怀疑炼景话中真假,忙曲身,朝他拜了两拜:“多谢帝君提醒,小老儿这就下令刑天除魔卫道。”   于术法拳脚,紫郢自比刑天更胜一筹。奈何紫郢孤僻,少理俗事,想请动他,十分困难。老君只好退而求其次。毕竟,刑天比紫郢也差不了太多,况有炼景之言在先。   至赤帝宫,炼景唤来驭彦,待要问他,该如何讨绛珠欢心,嘴唇刚张,又作罢。   驭彦与木头无异,怎懂风月?   哪知,驭彦却道:“半个时辰前,白帝造访,给帝君留了信,还有书。”说完,系数奉上。   书?游鸿可不是什么喜欢读书的家伙。甚至,他的宫殿内难寻见一纸一简,笔墨都少有。   炼景纳罕,暂把信放到旁边,随手拿起书,翻看起来。   打开黑色封皮,首页篆“迷情俏寡妇”,显然是人界描写男女□□的话本子。   炼景的手指轻轻滑过话本,笑了笑。此书正合他心意。   再瞧信,信说,游鸿有所顿悟,找了一人杰地灵处,准备返璞归真,让炼景帮忙照看白帝宫上下,以及其门徒太子长琴,又祝炼景旗开得胜,特资助风月秘籍五本,聊表兄弟情谊。   游鸿平日里事事漫不经心,独爱显摆享受,貌似不着调,实则胸有丘壑。   炼景收好书,取出一副画轴,递给驭彦:“送到青帝宫。跟青帝说一声,我要闭关给她炼制法器,多则四十天,少则一个月,叫她勿用挂念。”   青帝宫内,望舒正一副欲言又止兼坐等好戏的模样。   绛珠故作不知,且同她闲话家常。   聊了好一会,望舒终于忍不住,指着来时她亲自摆在案台的净瓶与瓶中的白莲:“其实,花和净瓶都不是我的,是有位神君特意托我送给你的,说给你赏玩。”   又朝绛珠别有深意地眨了眨眼睛:“你应该知道是谁吧?”   绛珠万没料到这茬。   起初,也有不少神君通过望舒或者玉瑶,送礼过来示好,透露想要同绛珠结交的念头,都被绛珠一一拒绝了。她还郑重地告诫过望舒玉瑶,让她们再不可当这牵线之人。   此刻往日重演,绛珠猛不丁愣住了。实在有近乎十万年时间未曾发生过这类事了。   望舒见此,却以为绛珠不再抗拒情爱,笑眯眯凑过来,一脸戏谑:“快跟我讲讲,你什么时候跟刑天勾搭在一起的?他可是有名的油盐不进不解风情,很难搞的,你是怎么……”   话未说完,被下了禁言术,空动嘴,发不出声,急得她直跳脚。   一瞧,绛珠柳眉倒竖,疾言厉色:“叫你再胡扯!有我撕烂你嘴的一天。我同刑天不熟,他的礼我也受不起。”原来是刑天!诚然,她对刑天有所改观,可焉到勾搭一起的地步?   又把净瓶带花塞还给望舒:“谁接的东西谁受。”言罢,不容置啄,水袖一扫,强送望舒出宫。   如果望舒不是这番说话,或者刑天亲自来,或没有昨儿紫薇大帝和毕星神女那曲,绛珠不会如斯态度。   刑天是信错了人。他今儿一大早就跑去找望舒,拜托望舒帮他送礼,却让望舒先不要道出自己的名讳,待天长日久,以打动绛珠,最后再亲自告白。   熟料,望舒不堪所托。   也是刑天太莽撞,当时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样子,让望舒误会他和绛珠早有接触,且达成了某种共识,加之这会绛珠反应有迟,不若以往干脆利落,才有此结果。   望舒抱着净瓶,急急飞往二十四重天。   好个刑天,枉为战神,竟敢诓我,且等着!虽口不能言,望舒却在心里把刑天咒骂了遍,欲去找他理论,却扑了空。   老君的旨意瞬息到达,刑天不敢滞留,立即出发除魔。    ☆、画像   刑天本以为朝夕即归。区区魔物,都不够他热身的,所以也未有让谁给心上人带个话。反而摩拳擦掌,骑着座骑,欣欣然前往第三十二片地,欲大展英姿,回头与绛珠吹嘘吹嘘。他没想到的是,今次乃炼景刻意为之,岂能让他轻松过关?他此一去,待回来,早物是神非。   却说绛珠,气恼一通,又闻游鸿返璞归真,心情很是低落。   固然,她当替游鸿高兴,可高兴后,也为自己遗憾。   返璞归真一途,关山阻隔,动辄万年不说,更难的是摸到其门槛。   上一次,好容易才有了感悟,却在途中中断,下回要再有感悟,还不知何时。   虽主要因警幻与神瑛的缘故,但绛珠反思,自己也有一定的责任,过于托大。   当时匆匆忙忙进入返璞归真状态,确实没有时间通知玉瑶他们,只来得及跟红菱说了一声。   她是太相信红菱。   太相信三十三重天青帝宫。这是她的地盘,什么地方比这里安全?   但哪怕她之前布一道仙障也好。   否则任凭警幻以及隐藏暗处的幕后黑手如何处心积虑,也是白费心机。   能冲开五灵布的仙障,唯一三清尔。三圣都办不到。   想想,她号称青帝,位列天界至高无上的临河帝君,竟在警幻和神瑛两位九重天下的小神仙手中栽了这大的跟头,传扬出去,五灵焉有威名在?   绛珠越发沮丧。更糟糕的是,她还隐隐觉察到仿佛有心魔滋生的迹象。   这心魔所为何来,她一清二楚,却没办法去消除它。盖因此心魔全因贾敏而起,非有其他。   太虚幻境走一遭,绛珠可以扪心自问,她不欠任何人,却独独欠了贾敏。   欠了贾敏的生育之恩,维护之恩。   但是太虚幻境一切皆虚幻,贾敏只她一场劫梦中的人物,并非真实存在。   纵她法力无边,肉白骨活死人,弹指天地色变,却该如何还一个虚假幻想的恩人的恩情呢?   没有先例。   凡太虚幻境历劫的神仙,要么极个别堪不破永远沉溺其中,无法回归仙界,以致最终消亡,要么多数大彻大悟,更上一层楼。   像绛珠这样的,绝无仅有。   正犯愁,驭彦来了。   以往大哥也常闭关炼器,从未特意知会她,怎么今日不同?转念一想,炼景是帮她炼制法器,绛珠也就不再纠结于此了。   待打发了驭彦,展开画轴一看,不由惊呆了。   画上是一副她的肖像,栩栩如生,随时可能走出来似的,俨然她刚刚化形的时候,兴奋,好奇,生机勃勃,又茫然无知。   都三十多万年了,大哥还记得她当初的模样!绛珠心头一颤。   连周围的景物都毫里不差,那草,那木,那花,那河,那山…原本渐渐模糊在记忆中的一切,骤然间清晰起来。   盘古身死魂灭,不知几时,五灵诞生。   金、木、水、火、土,不是按修为或者地位高低排的,只是他们化形的先后顺序。   当时,还没有游鸿烈焰玉瑶。   绛珠宛若幼童。   炼景道:“我是你大哥,从今后,我会保护你,永生永世。”   也是大哥炼景,给绛珠起的名字。   整整十年,他们朝夕相对,相依为命,一起生活,一起修炼,一起玩闹。   绛珠调皮的很,喜爱捉弄炼景,可炼景从不同她计较,总让着她,吃的用的,也都先紧着她。   往事一幕幕,无有遗漏。   “大哥。”绛珠痴痴地望着画,低低呢喃,指尖掠过画像,每一道线条,流畅,满怀情意,每一处色彩,鲜明无比,令她的心无端生出股前所未有的未知的感觉。   她忽记起前些日子,她去找炼景,送他荷包,在书房,炼景遮遮掩掩,原是为了这幅画,想给她一个惊喜。   几十万年,大哥做到了他的承诺。   可她要拿什么回报大哥呢?   突然的,绛珠有种冲动,要马上去找炼景,与他说些什么,到底说什么,她不知道,但她就想见他。   想着,身体已先行动了。   才到门口,犹如大梦初醒,又停住了脚步。   大哥闭关了,她不能打扰他。   折回来略坐一会,绛珠转去了玄帝宫,打算找玉瑶聊聊。   未料玉瑶不在,有仙峨说,她下届游玩去了,不知归期。   又去找烈焰,他也不在。   绛珠只好回青帝宫。   是夜,关于有神仙趁宴会在青帝宫桃花林共赴云雨巫山的流言,便传得沸沸扬扬。   大家纷纷猜测是哪两位或者几位神仙如此胆大妄为,如此急不可待。   本来这也不算事。只要善于隐藏行迹,不被发现就好。   怎奈,众所周知,青帝喜洁。   宴会不过一个白日,转眼即逝,再兴起,忍忍就过去了,何苦惹青帝不快?   第二天,又传桃花林被砍,连带桃花林中的两间小木屋都一并被拆除了。   还有传言,是那一团白迹泄露了端倪。   大家立马坐不住了。   神仙可以放纵,可以偶尔不拘小节不守规矩,但行事绝不能不干净,留个小尾巴,尤其尾巴还叫谁抓住了。况这谁是青帝。   青帝确不能因此处罚那兴起的神仙,毕竟天庭的律法没有哪一条明文规定□□罪,但青帝却能暗暗记着。   被一位帝君抓住把柄,可非什么好事,不定何时就召来杀机。   是以,又才半日,便传出紫薇大帝正是白迹的始作俑者,倒叫众神仙跌破眼帘。   特别是神女们,芳心碎了一地。   谁叫之前紫薇大帝的形象太好了,好得个个称道。如今,其声誉算是一落千丈,见了都要退避三舍。   神仙放浪形骸没什么大不了,谁还没几件风流韵事。只要坦荡磊落。   紫薇大帝这种,人间称表里不一,才是神仙们最不齿的。   至于毕星神女,一来其位低,二来紫薇大帝的身份着实令人震撼,故未有谁谈及她,让她侥幸逃过一劫,自此远离紫薇大帝。   而紫薇大帝再不堪,基本的风度还是有的,自然不会提毕星之名。   到绛珠知道此事,离事发过了五天。 ☆、礼物   是望舒来宣扬的,她总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不独关情,前几日被绛珠驱赶出去的事似乎全抛诸脑后,言辞犀利,绘声绘色,末了,嗤之以鼻:“亏紫薇大帝平日一副谦谦君子做派,实则内里藏诟,徒有其表。”一番嘲讽后,幸叹自己不曾心悦紫薇大帝之余,继而盛赞绛珠高瞻远瞩,未被紫薇迷惑。   绛珠笑笑,轻摇了下头。什么高瞻远瞩,她不是一样曾经认为紫薇可堪结交?   想想,紫薇大帝执掌天地经纬,凡间帝王皆属他管辖,见多了尔虞我诈,三宫六院,纵他本是个品格高尚的,岂能永久一如既往?所以,他贪心、他虚伪,才是顺理成章。   “不过,紫薇大帝也忒没用了些,比温软的食神尚且不如,才区区一团白迹,简直绣花…”话说一半,望舒再次被封口强行送走。   待远了,绛珠方撤回法术。   望舒遥望着青帝宫,懊恼不已:“我怎么就不长记性呢?”说完,拍了拍头,跺跺脚,悻悻然离开。   这边,绛珠思虑片晌,把紫卉和绿藤叫了进来:“那些传言,可是你们的主意?”   此并不算什么大事,况都属实情,既做得出,还怕谈嘴?便遭紫薇大帝记恨,绛珠也不看在眼里。   只是,若不过问,纵容了紫卉绿藤这回,恐再生出第二个第三个红菱。   两小仙齐齐下跪坦白。   望舒一来,紫卉和绿藤就知道瞒不住了。他们原是打算惩治惩治胆敢在青帝宫放肆的神仙,却未料会牵扯出紫薇大帝,还当哪两位不懂规矩的小神小仙,略教训教训算了。   毕竟,天庭上上下下谁没背后被非议过,谁又没在背后非议过别的神仙?   若是不起眼的小神仙,耍笑一阵子也就过了,无伤大雅。   奈何始作俑者偏偏是最不可能名声最好的那位,又尊贵,又强大,轻易不得冒犯。   其实,事发当天,紫卉与绿藤便想说了,却一直碍于绛珠面薄,以及事情确实不堪入耳,不晓得该如何开口,才致拖到现在。   此刻绛珠亲自问起,再不敢隐瞒。   完后,一同请罪:“旦凭帝君处罚。”   绛珠端坐着,神色未明,不发一言。   绿藤十分自责:“是我们太莽撞,给帝君招了麻烦。此事全由小仙策划,紫卉只是拗不过我。帝君且不必烦恼,把小仙交给紫薇大帝,由他处置。”   紫卉急道:“不,是我的主意。绿藤脑子蠢笨如猪,哪里想得出来?还请帝君把小仙交给紫薇大帝,小仙任杀任剐。”同时,暗暗地攥紧绿藤的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绿藤一贯重情重义,视紫卉为绛珠后第二重要人,岂肯依,正待开口。   却听绛珠冷笑道:“我宫里的,哪怕一草一木,是死是活,也轮不到紫薇大帝插手。”   紫卉和绿藤看了看彼此,顿了一瞬,喜极,欲要拜谢。   绛珠的声音又再响起:“然你们身为青帝宫仙仆,未经我允许,自作主张,却不能不罚,可服?”   逃过死劫已是大幸,紫卉绿藤怎会不服,连磕三头,道再不敢犯,又道甘愿领罚。   最终,绛珠感念于二仙情谊,且不推搡不心存愤怨,只罚他们青帝宫后山思过半年。   紫卉和绿藤喜出望外,感激涕零。   这罚着实不痛不痒。   但就是这罚,却引起了场不大不小的风波。   二仙再次拜谢,后紫卉问:“帝君,不知小仙日后碰到紫薇大帝,该以何态度相对?”   绛珠道:“不躲闪,不胆怯,从前怎样,依旧怎样。”   稍一停顿,又加了句:“不必太热情,冷淡些。”到底因桃林中一事,对紫薇大帝生了两分嫌厌。   “谨尊帝君圣言。”   出了正殿,二仙感叹绛珠仁慈一通并发誓死忠不提,绿藤终回过神来,气呼呼的质问紫卉:“你刚刚说谁蠢笨如猪?”   紫卉面有滞色,一瞬,赔笑道:“这不是事出有因吗?还不是担心你的安危。”   “好吧,这次就算了,再不准说我蠢笨,否则…”绿藤威胁地晃了晃拳头。   紫卉扯了扯笑,眼底却流露些许黯然。   瞧着这一切,绛珠收回了神识。   非是她不信任紫卉绿藤,实则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小心些总没错。   绛珠忽想起探春之言——可知这样大族人家,若从外头杀来,一时是杀不死的,这是古人说的,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必须先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才能一败涂地。   此话也适用于她。   仅凭她的修为,面对面对抗,谁能奈她何?   如果不是内外勾结,红菱泄密,警幻焉知返璞归真?焉知绛珠草乃她本体?焉知原木之力?而单单一个神瑛侍者,浇些灵水,也伤不到她的根基。   好在紫卉绿藤不是红菱,他们老实本分,懂得感恩,懂得满足,极好。   以前倒没发现,今次从太虚幻境回来,方发觉紫卉偷偷暗恋着绿藤,非常认真,不似别的神仙玩一玩尔。   绿藤粗枝大叶,倒一点也没用察觉到。   且看他们何时修成正果。   绛珠笑了笑,相继从随身空间中取出一堆物件,一字排开摆上案,摆得整整齐齐。   随身空间是她五天前特意在体内开辟的,专门用来存放这些物件。   以往,她总认为乾坤袋就够用,谁能顺走她的东西?   案上有画轴,有鲜花,有茶杯,有书籍,有星辰碎片……都是驭彦这些日子送过来的,说是炼景闭关前吩咐的,每天一件。   头两天,绛珠还诧异。   大哥何意?   到后来,没几日就习惯了,还生出股雀跃的期盼,不知大哥今儿会送她什么。   若论绛珠首要喜欢的,当属画着她画像的画轴,每天至少要瞧两遍才满足。   这不,她又捧着画痴痴观赏起来,一边观赏一边回忆和炼景的往事,不时或发笑,或蹙眉,或露娇羞态,或叹息。   瞧完了,又小心翼翼把画收好,其他的物件也一一把玩过,再收起。   “驭彦快来了吧。”绛珠伸着脖子,朝外张望,这几天,她老是如此,又在驭彦即将到达的时候,故意装作在忙其他事。   谁知,驭彦没等到,却先等来了叶杨身边的小童:“帝君,快救救我们公子。” ☆、对战   小童很急切,几乎哭出来,扑跪在绛珠脚下:“求帝君相救,否则公子必死无疑。”   绛珠暂且按下区区小童如何登三十三重天的疑惑,道:“你先起来,慢慢说。浮明他到底怎么了?”   天庭律法公正森严,叶扬又一贯清心寡欲,不与旁的神仙相争,交往都少有,闹的哪曲,才致要死要活的地步?   况叶扬始终是她青帝宫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怕没有哪位神仙敢明目张胆地灭杀他。   绛珠实在想不明白。   小童依旧跪着:“公子他,竟和北极紫微大帝定下了正规对战,就约在在一个月后。”   绛珠骇然:“浮明此行却是为何?”   所谓正规对战,生死不论,上一位雨神正是因此丧命于太阳星君手下。   然神仙较凡人更惜命,故甚少有争战的,几十万年也寥寥无几。   而且,正规对战,必要双方都同意,若然,绝打不起来。   一般来讲,大家彼此实力相当,若厮斗,定是有解不开的结,非斗不可。斗上一场,要么同归于尽,要么结解开了,化敌为友。   但也有实力悬殊的。那强者自然不会主动邀战,未免有以大欺小之嫌。因而,无特殊情况下,一般是弱者向强者请战,强者再答应,亦不会显得失了风度。   紫薇大帝位列第十五重天远古大神,再表里不一,亦不会肆无忌惮地落人口舌。   这对战,十有八九是叶扬挑起的。   绛珠有些犯愁,纵她护短,也要按规矩来,不能蛮不讲理的护短呀。她自己活了几十万年,自天庭成立,还从未公然触犯过律法。一没必要,二她并不喜欢惹是生非。   小童摇摇头:“具体的,小仙尚不清楚,   绛珠蹙了蹙眉,道:“行,你先回去,此事我会处理。”   对战既订,再无更改的可能,不然,等同违背了天地法则,要受天谴的。   尔今,除了大哥以外,天地间,人类也好,神仙也好,鬼魂妖怪也罢,都抵抗不了天地法则。一旦遭受天谴,便是魂飞魄散。   现在只能另寻他策,保叶扬不死在对战中。   可叶扬远非紫薇敌手,到底有什么法子?绛珠冥思苦想着,忽而眼前一法,想到一法可行,心终定下。   再一看,小童还跪在那里。   绛珠纳闷:“你怎么没走呢?可是不放心?”   “不是!”帝君的保证,谁敢怀疑?   小童面露几分局促。   之前,听闻叶扬即将对战紫薇大帝的消息,小童想也没想,就要来找绛珠。然至八重天后,再也飞不上去,幸遇到一位上神经过,求得其垂怜,带他一同飞往三十三重天。   这会儿要离开,小童寻思,靠他自个是下不去的,若等幸运再度降临,又不知何时,故迟迟未动,绛珠一问,便颇觉羞赧,到底道出了实情。   绛珠笑了笑:“那捎带你的大神是谁?”   莫非是烈焰或者玉瑶回来了?或者,大哥出关了?绛珠心生欢喜。   “是上宫勾陈大帝。”小童瞅了瞅绛珠,细声细气,“说是来找玄帝。”   勾陈玉瑶之间的那档子事,天庭哪个不知?小童虽年纪小,还未经风月,也有耳闻。   原是他!只玉瑶早同他断了,他也已经和朱颜在一起了,又找玉瑶做什么?绛珠再一想,反正玉瑶不在,也就不予理会,笑道:“我让流光送你吧。”说完,召唤流光前来。   马厩里悠哉顺毛的流光,听到主人召唤,火速出现,贴着绛珠撒娇,翅膀忽扇忽扇,尾巴高高翘起,须臾又幽怨地拿眼望着绛珠,嘶嘶叫。   绛珠安抚地摸摸飞马的头:“好了,好了,我以后一定经常领你四处遛弯。可好?”   流光立刻高兴了,改咴咴叫。   绛珠取出一瓶甘露,喂了流光,方道:“你先帮把这小童送到三重天。”   流光一瞟小童,马上高傲地扬起头,踱过去,尾巴一卷,卷起小童疾驰而去。   “啊——”紧接着,传来小童的惨叫声。   绛珠一愣,不觉失笑。   倒是她忘了,流光并非普通飞马,它是照夜狮子,飞马中的极品,极有灵性,一向不驼五灵外的任何神仙。   不过,料也无妨。   马尾卷着小童,一样能飞。   绛珠又随即给叶扬传了道旨意,宣他觐见。   不多时,流光回来了,先在绛珠面前好一番邀功,才闲适地回了自己的小窝。   未几,叶扬到了,开口就是请罪:“是小神管教不当,以致小童烦扰帝君。”   绛珠道:“小童一片赤子之心,护主尔,情有可原,不必责罚。”   “多谢帝君宽恕。”叶扬依旧一副风轻云淡波澜不惊的模样,仿佛与紫薇大帝定下对战是虚言似的。   但此等大事,小童岂敢妄言?   绛珠摸不透叶扬,看他宛若隔了层云雾。他实在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也不像一个活生生的神仙。冰冷似紫郢,还有一个金母元君能领其动容。呆如驭彦,接受赏赐,亦会雀跃。   相反叶扬,与大哥炼制的傀儡无异。   “且坐下说。”   叶扬拜了一拜,落座后问:“不知帝君传召浮明,所为何?”   绛珠也不拐弯抹角:“与紫薇大帝对战,可是你挑的头?”   “是。”   “为什么?”   叶扬一顿,很平静地道:“不为什么。”   “你……”绛珠生出些许气恼,转瞬,悠悠一叹,“罢了,我也不想追究,随你。但你始终是我青帝宫属神,我当保你安然无恙。”   说着,自袖中挥出道金光,打入叶扬体内:“这是我大哥的金光,乃绝佳护身法宝,可消除紫薇大帝六成攻击力,还可护住你的心脉灵魂,如此,你虽胜不了紫薇大帝,亦不至轻易死在他手。”   “但还不够。紫薇大帝两成修为就足以应付你。好在对战也是有规矩的,最长不能超过日月一个轮回,时间一到,对战结束。只要你能撑过一天一夜,便算是胜利。”   绛珠摊手,手中出现小一截圆木:“紫薇大帝的法宝是杨柳拂尘,此乃杨柳原木所制的如意棍,对杨柳拂尘有克制作用,你且用它对敌。”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要忙装修的事,只能保证每周三更。如果能挤出时间的话,也会多更些的。 谢谢大家的支持。 ☆、情愫   如意棍是女娲曾经赠的,经天庭第一炼器大师伏羲圣君炼制,却一直被绛珠束之高阁,现在倒正派上用场。   叶杨也未推辞,再拜了一拜。   绛珠又道:“你莫看紫薇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好像温软良和,其实极擅撕斗。史前大战那会,共有五位妖君丧命他手,论数目,其战绩仅次刑天,列为第二。”   初时,凡在妖界能尊君者,都必是称霸一方的大妖,各有所长,手段毒辣,令大家闻风丧胆,甚至比起以凶残著名的四大兽神亦不遑多让。   刑天不说,单说紫薇,固然,也因为三清五灵只对战首领级别的十位妖君,紫郢和圣君们又俱不喜厮杀,才让他鹤立神仙群。   但上有冷酷的金母元君与奸滑的太上老君,还有雷厉风行的火神祝融,眼里容不得沙的水神共工,却偏偏叫紫薇冒了头。   由此见,紫薇不仅仅自身实力非常强悍,心亦绝,手亦狠。   略略回忆了下往事,绛珠将这些婉转地告诉了叶杨,末了,郑重的嘱咐道:“所以,你千万不要去试图进攻,只能弄巧成拙,反给对方可乘之机。你自身形轻盈,旦以防守闪躲为主,拖他一天一夜即可。”   又拿出一飞行法宝:“此乃四瓣莲台,由月神望舒的八瓣莲台所结,你若实在扛不住了,便把它祭出,紫薇也追不上你。”   望舒同样是远古大神,术法拳脚虽不甚精通,但她自身精魄凝成的八瓣莲台,其飞行速度极快,九重天下的神仙望尘莫及,九重天上,除三清五灵,也未有齐肩。不然,她凭何能长久屹立不倒?   天庭的神仙,地位越尊贵,越要凭实力说话,没有谁能浑水摸鱼。   绛珠原本是不打算把莲台给叶杨的。正经对战,用飞行法宝逃脱,到底不太好听。她恐叶杨不肯,还因此生出赌一口气的冲动,适得其反。   哪知,叶杨毫不迟疑的接过莲台:“多谢帝君,浮明定不辜负帝君一片维护之心。”   绛珠颔首:“甚好。”   明明敌不过,为着面子,还一味逞匹夫之勇,非勇,蛮蠢尔。   地界的人类男子大多视脸面重过性命,天庭中也不乏这种神君。   然叶杨能坦然面对自己的不足,并大大方方接受她的帮助,倒令绛珠对他高看一眼。   有时候,逃跑也是种智慧。   之后,绛珠用传音石隔空给望舒传了个口信,让望舒帮忙查一查叶杨到底为何与紫薇大帝定下对战之约。   再不久,驭彦终于来了。   “今天怎么这么晚?”绛珠情急下,一时失言,“可是大哥有什么事?”   驭彦茫然摇头,将礼物奉上。   是架双面绣屏风,绣着一片青竹,竹前矗立小亭一座,亭上篆观雨台。驭彦正是为了下界寻它,才迟了的。   另外还有卷轴一个。   绛珠没有细看那屏风,而是先打开了卷轴。   卷轴内书一首小诗,其大意是思念,对仗工整,用词新奇,是首不俗的小诗。   不知怎地,绛珠忽然心头一慌,觉得脸颊发烫,到底为何发烫发慌,却不甚清楚,也未深想,只久久盯着那小诗,待回神,屋内已不见驭彦影踪。   再瞧那诗,顿惊讶炼景之文采。   大哥怎地做得如此好诗?   在绛珠的记忆中,炼景并不沉爱诗书。   转念,绛珠又笑了笑。   大哥以前的确不沉爱诗书,但今时岂能总与往日相同?   自玉瑶化形后,她便有一半多的时间在同玉瑶一处玩耍。再等望舒出生了,与单独大哥相处的日子就更少了。不知大哥改变再正常不过。   但绛珠又很有些羞愧。大哥对她那样好,她却连大哥擅长什么也不知道,太不应该了!   须臾,看过屏风后,绛珠越发内疚自责。   屏风上的风景,正是玉瑶仨化形之前,炼景和她相处的常景。   那时绛珠极喜欢竹子,极喜欢赏雨。   炼景便特意种了一院竹林,又建了专门歇息的亭子。   绛珠十分欢喜,于是几乎天天要跑去坐一阵子。   当初,还未有文字存在,所以亭子上是没有题名的。   只炼景曾笑言,那亭本因怕他绛珠观雨淋湿而建,实则该叫赏竹亭才是。   绛珠回道,观雨也好,赏竹也好,总之为她所建,是大哥待她一片赤诚的心意。   原来,大哥都还记得,记得一清二楚,几十万年不忘。   绛珠不觉湿了眼眶,一时间,体内生出股缠绵悱恻之情绪。   可还未等她把那情愫理出个头绪,望舒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查到了,查到了。”人刚至,话匆匆出口。   所有的缠绵悱恻一下子烟消云散。   绛珠问:“究竟怎么回事?”   望舒自饮了一大杯水,长吐一口气,擦了擦额角的汗粒,方坐下道:“且听我与你细细分说。”   显然,她是刚打听到消息,就火急火燎地赶来,压抑不住的兴奋。   望舒一贯如此,爱好收集各种流言蜚语,尤其关于男女情shi方面,也特别爱好传扬。   奈何,整个天庭中,她也没啥知己,惟绛珠一位好友,偏不喜那些。   望舒长期苦于无人倾诉,憋得紧,只能偶尔散播一点不痛不痒的小道□□,解解馋。   今次难得有机会敞开地与好友说道,望舒怎不兴奋?   事情是这样的。   今早,叶杨欲往三十三重天,送甘露和花蜂给绛珠。   现是春季,甘露花蜜产量尤其多,十几天就能积一堆瓶瓶罐罐。   途经十五重天,好巧不巧,碰到紫薇大帝在非议绛珠,含沙射影,话中带刺,叶杨忍不住,为维护绛珠,同紫薇争吵起来。   后吵着吵着,竟演变成邀战。   叶杨挑头,紫薇岂能不应?   正式的对战之约便因此定下。   望舒是认得叶杨的,奇道:“花神平素静若止水,波澜不惊,未料有些血性,居然是个衷心护主的家伙。却不知紫薇到底说了你什么坏话。”   还能有什么坏话?绛珠撇撇嘴。光想想就知,紫薇必是因声名狼藉而恼羞成怒,认为是她在背后教唆。    ☆、风波   别说她堂堂青帝压根不屑也懒得理会那破事,便真是她教唆的,谁又能奈她何?   可笑,既做得出,还怕被谈嘴?早干嘛去了?若不是自己失仪再先,焉有后面这茬?   绛珠一下子对紫薇大帝厌恶到了极点。   若紫薇公然找她寻仇,她还能赞他一声有仇报仇,不失气节。他却挑叶杨这软柿子捏,着实令她不齿。纵是叶杨主动提出对战,紫薇必是顺水推舟,想借此打她的脸。   又或许,叶杨是落入了紫薇的圈套。   而绛珠猜得一点不错。   紫薇大帝正是如此想法。   斗不过绛珠,便拿她手下开刀,紫卉绿藤是她身边的亲信,动不得。   唯叶杨仅一低等属仙,料绛珠不会为了叶杨与他一远古大神撕破脸。   否则,紫薇大可以不愿欺凌弱小为由,拒绝这场对战。若在往日,他十有八九会这样做,还能赢得一片赞誉。   只如今他名声已毁,索性不管不顾,先出口气再说。   于是,紫薇稍稍一探听,便知叶杨行踪,故意在十五重天灵河边守株待兔。   作为一个深解情字的男人,他岂能看不穿叶杨那见不得光的心思。   甚至,紫薇已打定主意,要在对战的时候,重创叶杨,叫叶杨百年都缓不过劲。一度,还干脆动了杀机,但恐过激引来绛珠及其他四灵的报复,才压下了此念头。   叶杨他一向清心寡欲,并不是个容易冲动的神仙,且机警敏锐,为何会中紫薇这等显而易见的计谋?莫非…绛珠心里隐隐约约有个猜测,转念却暗道自己多想了。   就像望舒说的,护主吧。   平日里,叶杨对她也并无什么特别热情或者暧昧的言行,普普通通的,恭恭敬敬的,还略显冷淡。哪有一点像对心上人的样子?   绛珠越发肯定是自己想岔了,不觉自嘲一笑。   太虚幻境走一趟,她倒添了自作多情的毛病。   如果真心爱慕,应该像大哥待她那样才是。想到这儿,绛珠悚然一惊,转瞬心里砰砰打鼓,脸上直发烧,不受控制的。   她忙默念了几句清心咒,待冷静了些,偷偷瞟了瞟望舒,见她似乎未发现什么,才松弛下来,又不禁问自己,为什么拿大哥相比,还是比男女间的事?   “咦,这屏风好漂亮啊!”望舒扭头,摸着屏风啧啧称赞。   才望舒到得突然,绛珠都没来得及把屏风收起来,就任它摆在屋内。   “天庭里可没有这样的手艺。必是凡间的东西。”望舒闪着星星眼,祈求地望着绛珠,“送我好不好?”   “不行!”绛珠一口回绝,急急的收好屏风,再恍然觉察自己态度有问题,忙道,“如你所言,这是凡间的东西,我留它有用。”   又另拿出一法宝,递给望舒:“此乃八宝琉璃盏,出自伏羲之手,是攻击类的法宝,可释放三种烈焰,一种燃烧形体,一种淬炼精神,一种吞噬灵魂,端看使用它的神仙修为高低。”   “大比渐渐逼近,你也该有所准备。”   望舒张了张嘴,欲说反正没有谁挑战她,何必浪费心力于此上。   绛珠却面色凝重的道:“谁知这次会不会出现几个类似阎罗星君般的神仙?或者比阎罗星君还要厉害。况且,上次大比还没有一二重天的那批家伙,这次他们必是要参加的。他们中,很有些实力不俗的,譬如前些日子来参加宴会的黎山老母、千山山神,佛教的弥勒佛、观世音,都绝对敌得过太阳星君。若他们挑战你,你有把握嬴得了?”   望舒沉默了。她还真嬴不了。若输了,就不仅仅是脸面问题,还有地位受损。目前为止,她还不想搬离二十四重天。   绛珠道:“你且把琉璃盏拿去,好好摸索摸索。这是上回女娲给我的赔礼,乃极品法器。再配合你的八瓣莲台,想是足以应付。”   望舒难得认真,道了谢,便走了。   提到大比,绛珠忽想起那幕后黑手,或会有所行动,而五灵中,最可能被挑战的就是她。   她绝不能输!   绛珠收了收心绪,回屋盘膝打坐。   之前,又隔空传了件攻击类的法宝给叶杨。   虽然叶杨答应以闪躲逃避为主,但事事总有变化,为包万无一失,还是未雨绸缪得好。   那法宝名挽弓,适合远距离攻击,乃金母元君所赠,是上品法器。   以叶杨的修为,给他极品法器他也掌控不了,反而会遭反噬,还不如上品法器好用。   有了金光护体,如意棍克制杨柳浮尘,四瓣莲台逃命,再用挽弓出其不意,想也无碍。   若然叶杨依旧难逃一死,便是他命中该绝。纵作为青帝,绛珠也无力回天。   两日后,开始不断有神仙求见,皆带着几个小神小仙,言辞间极赞他们伶俐乖巧,说是献给绛珠使唤。   有承天后土大帝领着他的侄儿,有青云大帝领着他的远房亲戚,有水神共工领着东海龙王的儿子,有王母领着她的四、五、六公主……都是有头有脸的。   绛珠问后才知道,原因紫卉紫藤被罚,青帝宫暂无当差的,便有许多神仙起了心思想趁机入青帝宫侍奉,纷纷走关系托人情,也有许多神仙想借此把自己的亲戚送进来。   虽说是伺候人的活儿,可伺候的是天界至高无上的青帝,那又另当别论。   绛珠无心再添仆从,表达了谢意,委婉地拒绝了。   却架不住那些神仙锲而不舍,天天往青帝宫跑,弄得她烦不胜烦,连打坐都静不下心,偏不好赶他们走,毕竟他们盛意拳拳,她若做得太决,未免不近人情。   后来,又陆续有不少神仙加入此行列,搞得青帝宫空前热闹,整日熙熙攘攘。   终考虑到确实缺两个跑腿的,绛珠略问了几句,留下了东海龙王的三子承乾,以及王母的六女蓝姗。   这场风波才总算落幕。   绛珠也无甚繁忙的,只让承乾蓝姗每日去给紫卉绿藤送甘露。   好在,他俩都未表示出任何不满,而紫卉绿藤也很高兴青帝宫进了新人。   直到半个月后,绛珠终于派发了承乾蓝姗一正经差事,却出了意外。 ☆、厉鬼   绛珠收到飞鹤紧急传信,掐指一算,算到承乾蓝姗确实有危险,便立即前往营救。   若非她命承乾和蓝姗下界巡查花草树木的情况,他们不会遭此一劫。   如果两位有何闪失,她难辞其咎不说,心更难安。   是以,绛珠片刻不敢耽搁,足下催风全力飞行,速度快到神仙的目光亦无法捕捉。   她赶去的时候,蓝姗已遍地鳞伤,正与厉鬼殊死拼斗。   承乾被迫化了原形,勉强支撑。   旁边还躺着个血肉模糊的人类女子。   眼见承乾蓝姗不敌,即将丧命,绛珠一道灵光挥出,变作条绳索,死死捆住厉鬼,同时扫袖扯二仙远离厉鬼的怨气笼罩圈,再用驱邪术,将那怨气震散毁灭。   “你是哪方神仙,竟敢坏我的好事?”厉鬼用力挣扎着,面目凶狠,声音尖锐阴森,吓得地面上的生灵噤若寒蝉,瑟瑟发抖。这是一个颇有修为的厉鬼。   绛珠不予理会,自去察看承乾蓝姗的伤势。   劫后余生,两位小仙犹惊魂未定,哽咽着喊了声:“帝君。”   绛珠柔言安慰道:“别怕,没事的。”说完,各喂了承乾蓝姗一颗补气丸,又施展回春术把他们的伤治了个七七八八。   而那厉鬼,乍一听帝君二字,马上猜到绛珠的大概身份,心顿时堕入谷底,直道吾命休也,连挣扎也放弃了。   能称帝君的神女,除青帝玄帝,没有别个,什么鬼,能是她们的对手?   再等绛珠替承乾蓝姗疗伤后,厉鬼又不禁升起几分侥幸的希望。   区区回春术,能用得如此出神入化的,唯有属木灵根的青帝尔。   听闻青帝一向和善心软,或许…厉鬼红眼一转,开始掩面嘤嘤抽泣起来。   承乾终恢复人身,蓝姗也好差不多了,一起拜道:“多谢帝君救命之恩!”   刚刚绛珠从天而降,一招擒获厉鬼,扭转乾坤,干得简直不能再漂亮了。   起初只因不愿拂父母爱护之心,兼之家教使然,承乾蓝姗方安分呆在绛珠身边。如今,他们才算彻底臣服,也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不足。   帝君果然是帝君!   蓝姗又忙指向那地上的人类女子:“帝君,快救救我七妹。”   绛珠十分讶异:“你是说七公主吗?”   蓝姗点点头,洒泪道:“是的,她正是我那可怜的七妹。”   原来,一下界,蓝姗就央求承乾,想顺道去探望她被贬作凡人的七妹,亦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男子,竟能让她七妹毫不犹豫的放弃天界逍遥快活的日子。   承乾虽为龙王之子,可龙王也尚在玉帝管辖内,他岂有不应的?   于是,二仙便一道先寻七公主去了。   但谁料,却恰好碰到厉鬼作祟,专食女子精血,闹得人心惶惶。   承乾蓝姗自小受正道教育,既遇上了,焉能置之不理?况他们本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自仗有些道行,大有一展抱负的意思,就打算联手除了那厉鬼。   二仙调查几日,到底查出了些端倪,与厉鬼正面杠上了,当时厉鬼才抓走了七公主。   蓝姗感应到妹妹的气息,与承乾一路追到此地,同厉鬼打了起来。   绛珠瞧了瞧不远处的七公主,心下伤感不已。   原先青春美貌天真烂漫的仙女,已入中年,虽被血迹掩去了大半容颜,单凭她的体形与颈子亦不难发现,或因为生活太艰辛,她甚至比同龄女子更显苍老憔悴,一双手犹如枯柴般。   可见,七公主成了凡人后,过得并不像她憧憬中的那样快活。   绛珠忽记起望舒的话,望舒说七公主和织女早晚会后悔的。   织女不提。   可七公主后不后悔,是再无法得知了。   绛珠不忍看蓝姗满怀期待的眼眸,别开脸,叹了一声:“七公主业已仙逝。”   实则,在绛珠下界前,七公主已经就断气了,连魂魄都离体了,自动回归去了阴间,无任何逆转可能。   青帝确有起死回生的本领,前提是魂魄尚在身体内。   凡人类,一旦身死,魂魄出窍,其魂魄多半会很快消亡。小半忘却前尘,入地府等待投胎转世的机会。   另外,还有很少的一部分,由于枉死,导致怨气太重,徘徊人间,行凶作恶,似那厉鬼这般,最后要么被阴差擒拿打下地狱,要么被修道者消灭,要么被邪祟之物吞噬或自己食人类精血炼成邪祟之物。   承乾蓝姗那时正在与厉鬼撕斗,无瑕他顾,自然没有发现。   但绛珠一下界就有所察觉,否则,她早帮七公主治疗去了。   蓝姗悲痛难耐,却不得不接受事实,大哭一场后,收捡了七公主的尸骸,准备带回天庭。这本不合规矩。   但也没有律法明文规定人类的尸骸不能葬在天界。   绛珠也就未加阻拦,随蓝姗自己行事。   接着是如何处置那厉鬼。   蓝姗恨极,自要为妹妹报仇。   那厉鬼却化作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一边抹泪,一边道她乃被逼无奈,求绛珠饶她一命,并保证再不敢为非作歹。   蓝姗不为所动。   承乾倒起了几分恻隐之心,主要是厉鬼的新脸着实美艳,勾人得紧。   绛珠道:“你且说说,你是怎么被逼无奈?”非她要放过厉鬼,她又不是女娲,只是想弄清楚真相而已。   那厉鬼生前原名叫做美娘,烟花女子,倒确有一段悲惨经历。   美娘自身身世堪怜不说,只说她因生得美貌,被封花魁,引无数男子一掷千金,偏她独独爱慕一穷书生,散尽所有积蓄,方同书生结成连理。   书生也是争气。没两年,靠着美娘制作胭脂的手艺得来的钱财,进京赶考,还真让他考上了。   祸事便由此而来。   书生做了官,虽是九品小官,也慢慢的开始嫌弃妻子出身卑贱,便欲贬妻为妾,另娶一房娇妻,人都选好了,是一富商千金。   “悔教夫君觅封侯…”美娘低低吟着,忽而激动起来,目眦尽裂,声音跟着变得高亢锋利,“他居然被贱人迷惑,毒杀了我。”   “贱人,贱人,贱人…” ☆、戳破   美娘何等人也,远非普通三从四德女子可比,见惯三教九流各种男子,岂会乖乖听从书生的安排?况她好容易才做到官太太,怎么能甘心让贤?   任凭书生如何花言巧语的哄骗,美娘就是不应,还与书生吵了起来,说没有她,书生焉有今日?他如果非要抛弃糟糠,她就告到衙门去。   书生爱面子,听不得这等伤他面子的威胁话,又担心美娘真的告他,届时他必然前程尽毁,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假意痛改前非,趁不背,一碗毒酒将美娘毒死。   之后,书生得偿所愿,娶了富商小姐。   自古男儿多薄性。尤其文人,他们多数极好脸面,自尊又自傲,还很脆弱,意志不坚,耳根子软,听得几句闲言闲语便怀疑枕边人。特别是起初贫穷后来发达的,更容易被权势和财帛迷惑,变了心肠。   绛珠不由想到林海。   同样读书人,还是个家世殷实的,却只因痛失儿子,经姨娘略一挑拨,林海便失了分寸,查都不查,直接跑去质问贾敏,还道要休妻,致贾敏病情恶化,提前香消玉殒。   若林海稍有点理智,或又是另一番光景。   不!贾敏依旧逃不过早逝的命运。   绛珠暗自苦笑。   如果不是贾敏心灰意冷下直言不讳的指出是林家遗传有问题,非自己之过,林海怎么可能偷偷找大夫验证?   在子嗣方面,男子总不愿意相信是他们的缘故。最后,林家无后的罪名照样要算在贾敏头上。   人言可畏。时间长了,贾敏还是撑不住。   所以,美娘的夫君会那样做,绛珠虽愤慨,却不感意外。   林海怒下尚言休世家妻,况书生乎?   而承乾,倒因此越发同情美娘。   蓝姗亦有所动容,但杀妹之恨无法忘怀。   绛珠心下凄凄,然理智尚存:“化作厉鬼后,你可曾寻他报仇?”这个他,自是指书生。   “我爱他,又怎舍得伤他。”美娘摇摇头,面带笑容,摸着脸颊,似在回忆与书生往昔恩爱温存的日子。   绛珠又问:“商户小姐呢?”   美娘立刻变得阴鸷无比,尖声道:“那个贱人,我岂容她活?”   绛珠面色一沉:“你杀了她?”   “不!”美娘哼哼发笑,笑得狰狞,脸跟着不觉恢复到临死前七孔流血的恐怖模样,“我生吃了她。”说着,舌尖划过牙齿,在嘴唇周围一扫,仿佛极怀念那味道。   生吃活物这种事,只留在传闻中。传闻十几万年前,妖界最喜欢吞噬落单的小神小仙,以增进修为。   可自妖界臣服后,众妖皆被教化,再未有茹毛饮血的野蛮行径,纵有那逆反者,逮到了神仙,也只杀身取丹,绝不会食其肉体。   此时,乍一听美娘所说,再亲眼见美娘一副回味无穷的神情,出生于太平盛世的承乾和蓝姗如何承受得了?一个满腔怜惜霎时荡然无存,一个哇哇干呕几乎吐出来。   绕是绛珠,经历过战乱,依旧觉得不适。   “你为何迁怒商户小姐?害你性命的分明是你夫君?”绛珠既惋惜一位鲜活的女子惨死,亦极恼怒美娘的不辨是非。   “你也说了,他乃我夫君,我一生所爱,他只是被贱人迷惑了。”提及书生,美娘竟仍露出几分缠绵的温柔,“你没有爱过,体会不了。他以前对我很好很好的。”   绛珠气笑了,笑罢,冷冷道: “那是你自欺欺人!当初他一穷二白,你养着他,体贴他,又兼相貌娇美,他当然要对你好了,否则凭什么令你对他死心塌地?”   “其实,你比谁都清楚,你于他而言,只是他无奈下的选择,他的踏脚石。一旦他功成身就,你就是拦路虎!”   “可笑可悲,你独独宽恕罪魁祸首,却将怨气撒向本就比男子弱小得多的女子。那商户小姐尚未出阁,都不曾见过书生,又怎么去蛊惑他?实是书生忘恩负义!”   “而你执意为书生开脱,不过不想承受他从未真情待你,亦是不想承认自己识人不明。”   美娘的心思骤然被戳破,一下子癫狂起来:“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住嘴,快住嘴!”   绛珠继续道:“你这一生,生得糊涂,死得也糊涂。若你死后单寻书生报仇,还可恩怨两消,便是化作了厉鬼,也能期待来世。”   “但你妄造杀孽无数,且杀的都是同你本没有牵扯的无辜女子,天地难容。似你这般心狠手辣的糊涂虫,还是不要在世上存活得好。”   “不!”美娘喊叫着,犹如鬼哭狼嚎,又再度拼命挣扎,妄图挣脱捆绑。   然则,青帝的灵光,不是捆妖锁胜似捆妖锁,九重天下,无一能够抵抗。   遑论美娘?她越挣扎,灵光越紧,勒得她怨气四溢,也勒得她魂魄中仅剩的活气不断减少。   绛珠手一挥,祭出张锦布,源源吸收怨气,不让它们散到他处,危害人类。   美娘的魂魄渐渐虚弱,须臾,便淡到透明,大约再有半刻钟,即要灰飞烟灭。   这时,一道声音远处传来:“请青帝手下留情,暂收回灵光。”   话才落,人已到,是阎罗星君,第一殿秦广王。他非是来营救美娘,确是来押美娘入地狱受刑的。   像美娘这种恶贯满盈的厉鬼,俱要受尽阴间所有刑罚,受完一轮再受下一轮,日夜不得停歇,永世不得超生,比魂飞魄散还要惨上百倍千倍。   “见过阎罗星君。”承乾蓝姗双双拜礼。   “小仙君,小仙女,快快请起。”秦广王笑眯眯的,却因他长相凶恶,笑比不笑居然还更显骇人,他又自朝绛珠拜了一拜,“烦请帝君高抬贵手。”   绛珠未动,疾言讥讽:“星君真乃勤官,好快的速度,莫若待美娘屠尽世间女子再出现,可好?”   秦广王一滞,脸黑青黑青。关于青帝牙尖嘴利,他早有耳闻。但上回赴宴时见绛珠待众位神仙皆十分温和,他遂觉传言不可尽信。此刻亲身领教过,方知传言不虚。他又忙自我反省道:“是属下失职,甘愿受罚。” ☆、结果   绛珠冷哼了声,宽袖一甩:“星君并非我青帝宫属仙,不受我管辖,我哪儿有权利罚你?你便要请罪,还是去找玉帝吧。”   秦广王常年居地下天,第一殿独他最大,众阴差捧着,小鬼们供着,所有的魂魄畏惧着,何曾受过这等窝囊气?   哪怕每次续职,遇到地位比他高的神仙,也都或多或少卖秦广王几分面子,毕竟事事难料,神仙也有殒灭的时候。   因故,见绛珠不买账,秦广王的脸色立时变得不大好看。   一朝名声大噪后,几千年的悠哉生活,高高在上,渐渐令十殿阎罗星君飘飘然。   尤其秦广王,实在坐井观天。自他成仙,有交情的俱是九重天下神仙,生命漫长,却远非永生,都可预料的终有死的那日,才对他这位掌管身后事的星君客客气气。   九重天以上则截然不同,纵他们会殒灭,或直接化为清气,或归阴间,但届时的阴间主必不是现在的阴间主,早不知换了几轮。   然而,秦广王到底是历经万千磨难修成正果的,又亲自见识过炼景和绛珠的本事,很快就调整了情绪,毕恭毕敬地对着绛珠再拜了一拜,方道:“此次确乃小仙之错。先小仙派过三波阴差来擒拿美娘,未料阴差皆不敌,才致此严重后果。是小仙失查,低估了美娘的威胁力。等事情了结后,小仙定会回禀玉帝,绝不逃避罪责。”   凡有死者,两天内魂魄不散,若未去阴间报道,由阴差出动,押解魂魄入地下天,据其生前行为判决,要么服刑,要么排队等着投胎转世。   极少的魂魄含滔天怨气化作厉鬼恶鬼,而阴差无力捕捉,亦没有修道者出面消除他们,则该阎罗星君前往处理。   恰因秦广王迟迟未到,给了美娘不断壮大的时间与为祸人间的机会,不过因为他自恃身份,觉得区区一刚成形的女厉鬼,哪用他阎罗星君出马,故耽搁至今。   若非阴差来报,美娘抓了一位疑似七公主的女子,秦广王还不会采取行动。   虽绛珠说她无权利,也确实五灵乃道教外,可往往是,五灵一句话,甚至一个细微的表情,就能决定多数神仙的前程。   秦广王是个明白人,所以不敢有丝毫隐瞒。   事情既已到了这一步,再谎报军情岂不罪上加罪?莫若老老实实认罪,还可能从轻发落,了不起受二三十道天雷,减些俸禄。   秦广王又忍不住默默祈祷是雷刑,哪怕多受十道也没关系。   雷刑仅仅身体受损,修养一阵子总能好。   俸禄却是灵丹甘露仙桃等延年益寿增长修为的东西,百年发放一次,减个几次,等于几百年没有修炼资源。   几百年里,多少神仙突飞猛进!你不进,就是退,官位焉还能保得住?   “如此甚好。”绛珠的态度终有所缓和。   蓝姗却满腔愤怒。介因秦广王失职,白叫七妹丢了性命。但她又能如何?父亲名义上是三重天下道教众徒统治者,被尊称玉帝,实际修为平平,大事做不了主。   况自己乎?蓝姗无奈,暗叹了口气,作罢。   “那…”秦广王吞吞吐吐,眼睛瞥向即将烟消云散的美娘,暗里急得直打鼓。   若得美娘,算将功补了一半过,回头还能拿美娘好好撒撒气,狠狠折磨两番再送到第二殿楚江王那儿。若不得美娘…秦广王无法再想,当下被绛珠一句话浇了满头冰水。   “她这般作恶多端的厉鬼,还是就让她这样安安静静地死去得好,免得再生是非。”绛珠如是说。   秦广王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奈何没有胆量冒惹怒绛珠的危险,只好随之任之。   不多时,美娘终于化为乌有,从此,三界中再没有她的影子。   完后,绛珠提出要去阴间看看七公主。   秦广王无有不从,算是补偿蓝姗,期望她不要向玉帝告状。虽他也不怎么怕玉帝,他的官位是太上老君赐封的,玉帝没有罢免的权利,可终究还是不得罪任何神仙好。   蓝姗知绛珠乃为了她,越发感激涕零,只把绛珠放到仅次玉帝王母和姐妹之后的位子。   不出意外,七公主已经忘了前尘,见了蓝姗也完全不认得。没有仙气护体,她和普通凡人便没什么差别,还不如普通凡人。   凡人转世,有概率能天赐灵根,修得大道。   然七公主被贬下凡间时,剔除了仙骨,从此,她将生生世世同仙无缘。   蓝姗很是伤感,询问了秦广王七公主投胎事宜后,逃似的走了。   重返地界,绛珠忽再提起美娘,问承乾蓝姗有什么看法没有。   蓝姗瞧承乾没有开口的意思,先道:“如帝君言,美娘生得糊涂,死得糊涂。她自己身为女子,却偏专害女子,又愚蠢又可厌。她最该杀的是那翻脸无情的书生!”说到此,不禁咬牙切齿。   后继续道:“如果不是帝君提醒,我还差点被她蒙蔽,同情她来着。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绛珠颔首,转头问承乾:“你呢?”   承乾不自在地咳了咳,道:“我身为男子,理应维护男子。但换了我是美娘,必杀书生。”   “我实不如帝君清明,几乎被美娘的外表所迷惑。”承乾更不自在了,特别是瞟到蓝姗翻了个鄙视的白眼后,暗暗唾弃自己没见识,竟看一凡人女子看晃神,简直瞎眼,美娘的容貌,哪比得过神女仙女?   其实,承乾非沉迷于美娘美色,乃沉迷于美娘勾魂摄魄的那股子劲儿。   美娘生前很长一段时间都是青楼头牌,自然习得一身勾引男子的手段,一颦一笑全精心练过,岂是承乾这种情窦未开的少年能够抵抗?   绛珠是想不到这些的,还当承乾果然曾为美娘所动,本欲提点提点承乾,转念歇了心思。她自己于情尚一知半解,又怎么教导学生?却与他们讲了个真实的故事。   天界和妖界大战期间,有位古神爱上妖界一美貌妖君。 ☆、幸福   若放在和平年代,神仙与妖相恋也并非什么惊世骇俗不容天下的大事,尚有许多先例,留下不少风流传说。   反正神仙也好,妖也好,都不是长情的物种,彼此恋过一场,最终总逃不过分手,短则几月,多则几百年,无伤大体。   但战争时期又截然不同。   那位大神的结局是——灰飞烟灭。   蓝姗倒抽口凉气 :“只因爱上敌营妖君,便要被处死?未免太残忍!”   承乾轻嘶,不觉露出几分懊恼,替蓝姗暗捏了把汗。怪他手慢,蓝姗嘴又太快,他竟没来得及拦住她。   降珠瞟了眼承乾,方淡淡看向蓝姗,慢悠悠道:“当时乃三清共同执掌天界。”   乍闻这话,蓝姗不禁叫出了声:“呀!”又忙抬手捂住嘴巴,心里荡漾着全是震惊恐惧。   她竟忽略了这茬,胆敢枉自非议三位天尊,完了完了……此时此刻,蓝姗直想狠抽自己几个耳刮子,叫自己嘴欠!   三位天尊既是盘古祖神的化身,又是天界的创始者,地位已不仅仅是尊贵可形容,焉是她一小小仙女能够说三道四的?   怕还要给父皇母后招致灾祸,连累姐姐们。   蓝姗很是自责后悔。   为今之计,唯有一人做事一人当。   少倾,待微微冷静些,蓝姗满怀忐忑地瞄了瞄降珠,期盼降珠网开一面。   若得青帝作保,必不会祸及家人。   却见降珠唇边挂一缕戏谑笑意,眸中还有九分严肃庄重的警戒。   蓝姗愣了愣,恍然,方知幸逃过一劫,又是后怕,又是自省,又是欢喜,又是激动。   后怕自己莽撞,险些酿下大祸。自省不得再话不过脑。欢喜劫后重生。激动降珠对她的一片教导维护情谊,她无以为报。   到此,降珠在蓝姗心里的地位又再上一层,与玉帝王母姐姐们已无有不同。   至于承乾,则完全不在担忧范围内,青帝都不计较,他一龙王之子敢四处嚼舌根?   而降珠瞧蓝姗有所悟,也就不另外训话了,接着之前道:“那位大神之所以被处死,并不是因为他与妖君相恋,而却是因为他为了妖君背叛天界不说,还盗取了天界圣物翻天覆地石。”   承乾蓝姗面面相觑,双双大骇。   据史册记载,翻天覆地石乃一块造化之石,随三清同时诞生,是天生地养的极具暴戾性法器,本身有灭世威力,坚硬无比,万器无用,万法无用,集天界全部神仙同时发功也毁灭不了它,始终由三清亲自看守。   也有说翻天覆地石其实是盘古头颅所化,等于盘古半个□□,只待盘古灵魂归位,重新化形,再度统治这方天地。   种种传言,众说纷纭,未有统一。   但总而言之,毫无疑问,翻天覆地石非常危险。   万幸,那石头没有自生灵智,否则谁也奈何不得它。   三位天尊,便闭关也在一处,随身携带翻天覆地石,就恐其落入歹人手中,届时又将是场浩劫,最严重的,天地将因它不复存在。   关于天界和妖界大战,史书有较详细记载,承乾蓝姗皆曾熟读,却不晓得还有这一桩。降珠亲口所说,他们自不会怀疑。然能从三清手中偷走翻天覆地石的,足见其能,到底哪位大神?   降珠冷笑道:“你们才活了几千年?自然所知有限。”   然则,在翻天覆地石被偷前,除了三清,并无任何神仙知道它的存在。   如果不是后来事情闹大了,实在瞒不住了,思之后果严重,三清也不会道出原委。   而五灵亦不会知晓天地法则外,还有一物同样对他们有致命威胁,越发想挣脱束缚,从而研究出返璞归真一法。   以前,确实五灵不敌翻天覆地石,但如今炼景返璞归真成功,迈入无法无相境界,未必真的不能毁灭那块石头。   但哪天那石头生出灵智呢?降珠有些忧虑。   倘若她也返璞归真成功就好了,纵来日天地毁灭,起码可保游鸿烈焰玉瑶几个无恙,还有望舒,紫卉绿藤,叶杨……降珠俞加气愤。暗道都怪神瑛多事,警幻奸诈,还有那幕后黑手使坏。不然,再有万年,盘古再生亦无法为难他们。   降珠压根就未想过她也有可能不会成功。   “好的是,翻天覆地石刚刚被盗,三清就有所察觉。立马出动天界所有的神仙,在整个四海八荒布下天罗地网,才将逆贼擒拿,圣物追回。”当然,降珠讲的只是大概情况,事实远比她描述的凶险得多。   若如此简单,三清大可私下处理,不必惊动其他神仙,也便不会暴露翻天覆地石的秘密了。   当初,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翻天覆地石几乎就要落入那妖君手中。   那时候的妖界,远远不是现在的妖界可比,人才济济,妖众数量极其庞大,加起来是天界的十倍有余。   所以,三清别无他法,唯有如实交代。神仙都不是好糊弄的,尤其五灵三圣,稍有隐瞒,他们必不相信,一旦错失良机,再想追回翻天覆地石就难了。   降珠继续道:“后来,重刑下,大神说他偷翻天覆地石是为了用作聘礼,迎娶妖界的那位妖君。”   那时,大神还并不清楚翻天覆地石做什么用的,只见石头色泽艳丽,光滑剔透,兼一手可握,寻思用它作心上人大婚时头冠上镶嵌的一颗主珠正合适不过,就偷了。   就单为聘礼送了命!承乾呆住。   蓝姗一怔,低声嘀咕:“那妖君还真幸福,遇到这样爱她不顾一切的如意郎君。”   “幸福?”降珠嗤笑,“她会不会觉得幸福我不知道,可她一定会嘲讽那大神愚蠢,并惋惜迟半步没有得到翻天覆地石。”   承乾蓝姗不解其意。   降珠一脸讥诮:“大神真情真意,奈何妖君逢场作戏妾心似铁尔,所谓的神妖相恋不过一个局,为了套取作战部署消息。”   “不会吧?”承乾蓝姗大感意外,脱口而出。 ☆、底线   从青帝口中说出的话,自然不会假。   承乾和蓝姗只是无法置信。   本以为两情相悦,奈何恰不逢时,却原来一场骗局,倒显得大神的背叛那么可笑,那么可悲。   承乾暗暗警醒自己,男子也好,女子也罢,狠起来都一样,日后万不可因对方女儿身放轻戒备。   蓝姗却忍不住对那素未谋面的大神同情起来,若他知晓妖君根本没有喜欢过他,该有多伤情,想着,喃喃道:“或许早早死去,对他而已未必全是坏事,起码不用面对真心被凌辱的痛苦。”   “是吗?”降珠微微眯眼,似笑非笑,“易身而处,难道你宁愿做个糊涂鬼?为一份虚假的感情,使自己蒙在鼓中,值得吗?”换作她,决计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   蓝姗被问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呢?”降珠又转向承乾。   承乾不假思索道:“我不想做个糊涂鬼!”   降珠笑了笑,点点头。   蓝姗也蓦然清明,直望着降珠,一脸坚定:“我同样不想做个糊涂鬼!”否则与美娘有何区别?生已经不清不楚,死依旧不清不楚,一辈子岂不白活了?   降珠莞尔,如果蓝姗的答案相反,她不会讲下去,亦懒得再以诚对待蓝姗:“三清并未急于处死大神,反一直留着他,等揭开妖君真面目,才亲自行刑。”   承乾蓝姗沉默了,确实真相太过残酷,纵他们意志坚定,不代表不会难过,尤其一经思己,倒也因此叫他们忽略了降珠话中玄机。   能叫三清亲自行刑的,焉是普通大神?   众所周知,紫郢天君并金母元君太上老君乃三清座下首席大弟子。   其实,除这此三位外,三清还有一位弟子,才是首席中的首席,封上尊天君,观其封号可知他有多么得三清欢心重视。   却正是这上尊天君,以天时地利人和,方有机会偷得由三清看守的翻天覆地石。   自上尊天君死后,三清痛心疾首,敕令将其从神仙籍中彻底除名,再不得提及。   那时,天界神仙并不多,经同妖界一战,又死伤无数,现剩下的,凤毛麟角,仅十五重天上,还有几位杳无踪迹的方外神仙,连九重天的长琴玄女都不曾听过一丝一毫内情。   这些经历始终的大神大仙们,个个极谙分寸为何物,自然将此事深埋心底不与外道。   是以,今时今日的天界,俨然从未有过上尊天君这号人物,不光口口相传,任何典籍也是寻不到关于上尊只言片语的记载。   就连降珠,若非凑巧因美娘之故记起类似事情,亦几乎遗忘了上尊天君曾经存在。   而三清,一半由于战后重伤难愈,另一半由于最宠爱的弟子的背叛受了大打击,闭关到现在,几十万年不曾出来。   降珠停了会,方接着道:“若单单识人不清,顶多算一时看走了眼。我们虽为神仙,难保永远睿智,不会误识谁,实在没什么大不了的,受点苦头,改过便是了。”   她自己不就误识红菱,吃了大亏?   “怕只怕认人不清还没有原则,行差就错。”   “比如那位大神,恋上妖君无所谓,偏偏一意投靠妖界。投靠妖界且不提,又偷天界的东西。这就不是信错人那么简单了。”   “不说天界栽培他的情谊。仅说天界是他的故土,他生活了几万年的地方,那里有他的亲朋好友,他就很不该背叛天界在前,后又反过来帮助妖界对付天界。”   “由此见,他识人不清事小,骨子里品质败坏忘恩负义才是根本。所以他有那样的结局,皆是他咎由自取。”   降珠这一番言论,字字珠玑,简直叫承乾蓝姗醐醍灌顶。   特别蓝姗,刚刚对上尊的些些同情瞬息化为乌有,还添了厌恶。   承乾拱手一拜:“听帝君一席话,胜学千年艺。”   蓝姗忙连连道是,直夸降珠圣明。   降珠勾唇,自嘲的笑笑:“不过活得久了,自然懂得多了。待你们活个万年以上,还有什么悟不透?”   蓝姗嘻笑道:“瞧帝君这话说得,好像自己多老似的,分明瞧着比我还年轻几岁。”   又得意地挑起一边眉头,问承乾:“是吧,龙三公子?”   承乾竟跟着点头附和:“帝君的样子,至多人间二八,芳华正茂。”   蓝姗重重嗯了声,又偷偷给了承乾一个赞赏的眼神,仿佛在夸他识相。   承乾继而咧嘴一笑,完全不同他之前周身围着厚厚两层圆滑和虚假的模样。   这凡间一趟,降珠在二位小仙眼里再不是外界所传的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冷酷帝君,倒更贴近另一种传言,是个娇俏易相处的小姑娘,只比小姑娘更有见识。   降珠嫣然一笑。   若这话是玉瑶他们说的,降珠少不得反回嘴打趣一通,若是炼景说的,自有羞臊窃喜。   笑过,降珠又郑重道:“不管凡人,或者妖,还是我们神仙,都要在心里竖几道高山,行事不能越过这些底线。”   “但若有一天,我们不得不越过那线,也必须敢于承担后果,不要事后又来后悔懊恼。”   降珠还清楚记得,上尊天君识破妖君真面目后,是如何嚎啕大哭鼻涕横流,将罪名统统推到妖君身上,跪求三清原谅他,给他一个痛改前非的机会。   然,纵凡灵者皆有投胎转世之可能,也非所有魂魄皆可再活过。   识人不清乃错误,不是借口。   她自己同样。因信错红菱,方有太虚幻境一劫。绕是如此,她也未后悔带红菱上天,只恼自己不够谨慎而已。   之后,蓝姗提出想去见见七公主的孩儿,还有她的夫婿董永,她是想看看自己的侄子侄女有没有灵根,渡他们成仙,亦是担忧董永另娶后孩子受苦。   降珠心知肚明,也未点破,只让承乾陪她同去,三日后此处碰头,再一起回天界。   蓝姗承乾拜别降珠,往东飞去。   降珠也有两件事情要办。一为美娘,二是打算探望旧识织女。 ☆、心疼   美娘的夫君名唤江勉,仍旧在做县令,这些年他虽不曾升官,却凭着美娘调制胭脂手艺攒的钱疏通,几翻平调,从一个鸟不拉屎的偏远贫瘠之县,迁到了如今物资富饶的丰县,紧临一中州。   因不久前死了未婚妻,又传他府里还曾死了一位小妾,便隐隐有传江勉乃天煞孤星,故他虽以高价聘请媒婆为他说亲,但正经好人家接茬的甚少,所以其亲事至今也未定下,要么他看不上别人,要么别人看不上他。   那所谓已死了的小妾,自然就是美娘。   降珠化作男子装扮,在县内转了一圈,打听到这些消息,准备立刻去找江勉,恐迟了,又有姑娘被他祸害。   人间不比仙界,尤其近期的第一片地,对女子格外苛刻,凡被退亲或未嫁夫先死的,那这辈子基本上算完了。   若论起来,降珠对这片地界的感情颇复杂,既有做林黛玉时太虚幻境类似此处的熟悉亲近,也有厌恶这里男女极不对等。   当下天将将撒黑。   降珠到的时候,江勉才食过晚饭,在书房伏案苦读。   “生着一副烂心肠,读再多书又有何用?不过欺世盗名尔。”降珠嗤之以鼻,正欲施法。   忽然耳畔有声音响起:“你要做什么?”急躁,亦饱含担忧。   当下,腰间一紧,被带离几步,耳垂恍惚有软软的温热的触感擦过:“说,你要做什么?”   降珠喜出望外,扭转头喊道:“大哥,你怎么来了?出关了?”一时兴奋掩过了方才由耳垂延伸到心头的异样。   炼景把搁在降珠肩膀上不轻不重的头抬起,罕见的严肃表情:“你难道不知,神仙轻易不得干扰凡人的生命轨迹,否则必遭天地法则反噬?”   降珠亲昵地摇了摇炼景的手:“我没想怎样,只是施一个小小的法术,让他自己去衙门领罪罢了。”   又将美娘的事说了遍,末了,又道:“顶多两道天雷,对我们这样的神仙来讲,算不得什么,一口血的事,几天就好了。”   “那也不行!”炼景一口回绝,跟着戳了戳降珠为抗议鼓起的脸颊,语气变得温柔缠绵无比,“我心疼。”   降珠一怔,呆呆凝望着炼景。   炼景的目光深邃如潭,且异常炽热,不容他视,俨然要将降珠吸进去。   未几,降珠便感到有些呼吸困难,心更是跳得飞快,好似随时会从体内蹦出来似的。   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降珠捂住胸口,不得其解。   还不等她想明白,炼景再度深情款款道:“别说一口血,哪怕你掉一根头发,我都心疼!”   降珠的心又是一阵猛跳,身体发烫,从耳后根一直到脖子都是红彤彤的却不自觉,就单恍惚盯着炼景,兀自纳闷,大哥今儿好像有点怪,却不知哪里怪。   她也是,怪怪的。   降珠正犯糊涂,炼景乍地捧起她的脸,拉近彼此距离,鼻尖几乎抵到鼻尖,低声诱哄:“答应我,再不要做任何伤害自己的行为,有事让我来,好不好?”   明明很寻常的一句,以往炼景也说过类似的话,很多次,偏今次令降珠乱了阵脚,迷迷糊糊便点头应了。   不能把降珠逼得太紧,像话本子上讲的,一紧一松,才是成功之法!炼景眼底划过缕得逞的愉悦的笑意,松开手,若无其事道他出关遍寻降珠不见,有些急,忙顺着赤帝骨的气息找了过来。   说完,炼景在江勉身上下了个不漏痕迹的迷魂术,然后牵起降珠的手,闪出县令府,至外面,言:“明日才有结果。天色已晚,我们先找间客栈住下。”   降珠无不同意,没有确信江勉受到该有的惩罚,事情就不算办得圆满。美娘的魂魄既消散于她手,美娘的恩怨情债也应由她了结。   到了县中最大的悦来客栈,掌管问住宿还是打尖时,炼景坦荡回了句:“一间上房。”   不是两间吗?降珠愕然,不等她提出异议,炼景已拉着她的手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上了楼。   “还算不错,勉强可住。”炼景环顾四周说,又自乾坤袋中取出浴盆,施法术灌满一盆热水,“你累了一天了,泡个澡休息吧。”他知道降珠爱洁,每日清晨和睡前必要沐浴。   “啊?”降珠迟疑着,支支吾吾道,“我……那个……还是再开一间房吧。”   炼景笑了笑:“兄弟俩,不说同塌而卧,还分两房?”   降珠这才反正过来,她穿着男装呢。   再一看,炼景自搬出张床,连被褥都是整套的,把里间的床铺换到了外间:“你用不惯外面的东西,还是住里面。我住外面。”   降珠转念一想,当初她和大哥经常歇在同处,也未曾别扭,怎么太虚幻境走一回,她竟真跟凡人似的?非要守劳神子俗礼?   再瞧那床,眼熟至此,却是她平生使过的第一张床。   那时,降珠才诞生不久,着树叶幻化的宝衣,每日与炼景一起席地同眠,只因她修为尚浅,没过几天,肌肤便发红发痒。   炼景晓得后,找遍整个地界,终找到一块天然玉石,打造了一张冰晶玉床。   降珠兴高采烈,抱着炼景好一阵欢呼。   从此,他俩再不用睡地上了。   其后游鸿烈焰玉瑶相继出世,降珠研究出木头床,冰晶玉床方荣退了。   降珠实在没想到炼景还收着它,不觉问道。   炼景笑着摸摸她的脑袋:“快去洗吧,一会水冷了。”   不独独降珠。   炼景也是,直到前些日子,从内置空间中翻出冰晶玉床来,还有很多其他他们同用过的物件,都被他小心珍藏着,他方蓦然顿悟,自己怕早就爱上了降珠。   至于为何现在才清楚,作为天界赤帝,堂堂的沉峰帝君,炼景绝不会认为是他糊涂不懂情的缘故,反归咎一句,时机未到。但他已决定,回头送子顺几件好礼,谢子顺赠话本子的功劳。   一夜好眠。   炼景是兴奋难熬的好眠,降珠是甜到心的好眠。   江勉自行认罪,本应顺顺利利,未料徒生波折。 ☆、小忙   事情是这样的。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江勉穿戴整齐,独自前往州衙,才行至一半,他府中所养道士匆匆赶到,强行把他拦住打晕,抗了回去。   原来,美娘死后不光曾寻那商家小姐索命,还曾找过江勉,想与他再续前缘。   江勉虽是读书人,听闻不少异怪传话,其中不乏关于书生和女鬼以及书生和狐妖之间的种种风流韵事,但他本身并不相信鬼神。   乍见美娘七窍流血的模样出现眼前,江勉惊恐万分,加之心虚,只一个劲认定美娘此翻必是为取他性命来的,便趁日头当盛美娘无法现身之时,悄悄谴小厮去请高人捉鬼。   好巧不巧,恰有一道士途经丰县,感应到怨气,顺着找上门,救下了被美娘死死揽在怀里几乎失禁的奄奄一息状的江勉。   当下,美娘差点魂飞魄散,幸逃得及时。   凡修道者大多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这位道士也不例外。   江勉编造了一通瞎话,说美娘原是他小妾,只因自己将要迎娶正妻,心生嫉妒,百般阻拦未成便欲谋他性命,后被两位小厮不慎打死,谁知她死后还要作怪。   道士听闻,顺理成章留下。   从此江勉便将道士奉为坐上宾,格外礼遇。   那后,美娘再不敢靠近江勉,然又心有不甘,奈何道士迟迟不走,她耐性全无,干脆打起旁门左道的主意,思之上回吃了商家小姐后功力大涨,遂伺机猎杀女子,专门吞噬她们的精血,致日益失控,杀孽越来越重,无法回头。   道士今儿刚做完早课,就察觉到依稀有迷魂术的痕迹,恐是美娘为祸,急忙去找江勉,却扑空。   不过,道士思虑周全,早在江勉身上下了道追踪符,这才拦住了迷迷糊糊赶去州衙认罪的江勉。   原炼景怕太过精深的法术江勉凡人之躯承受不住,会导致疯癫,所以给他施的是最基本的迷魂术。   道士虽很费了一番功夫,到底解了此术,还与江勉细说了原委,道厉鬼凶猛,他也无十成把握能胜。   江勉自个同样以为是美娘作祟,又怕又怒,连连跪求道士帮他不说。   只说降珠和炼景,吃过精致的早餐,才出发不缓不慢前往州衙,到时却未见江勉人影。   炼景掐指一算,露出抹坏笑,低声道:“好个云松!我会叫你知道何为真正的凶猛。”   降珠奇问:“大哥,你在说什么?云松又是谁?”   练景高深莫测地笑笑:“此人将与我们大有干系,尤其会帮你一个小忙。只待日后,自见分晓。”   神仙都能掐会算,但一般仅能算到近一两日内发生的事情,还无法掐算自己,。   饶是称为未来佛的弥勒佛,可预见未来,却也是朦朦胧胧的,不甚清晰的未来。   炼景返璞归真后亦能算到一些未来很遥远的事,且可算出的,皆连内情亦清清楚楚。   降珠也就不再追问,自己也算了算,却只算到云松是助江勉为虐的道士,号云松道人。她不悦地撅了撅嘴:“我有什么小忙还需要他帮?他既能做江勉的护卫,足见不是好人。”   炼景轻轻挠了挠降珠的手心,笑着道:“他是被江勉给骗了。”   这个降珠自然是知道的,她只是迁怒而已。若非云松道人干涉,美娘未必会走到那一步,单单富家小姐一条性命,三百年牢狱之灾尔,仍可转世投胎,不至烟消云散。   “不过他既然惹你不高兴,那我也必不叫他好过。”炼景说着,刮了刮降珠的鼻子,这一亲昵行为,顿时惹来无数路人侧目。   降珠未有察觉,又忙道:“倒也不用。始作俑者乃江勉,他才最该受到责罚。”   炼景既言云松与他们大有干系,那就必然大有干系,降珠十分不愿因她坏了炼景的因果,也不愿让云松无辜受罪。   云松顶多算失查下成了帮凶,实是江勉太奸诈太无耻。   炼景笑盈盈应答,却已经想好怎么给云松一个小惩大诫。   降珠得空发现路人不时朝自己这边看来,还一边窃窃私语,用种稀奇古怪带微微鄙夷的眼神打量她,完后叹息着摇头。   她愣了愣,方醒悟她与炼景间太过亲密,引人遐想连连,特别那个刮鼻子的动作,尤其她还穿着男装。   降珠顿觉羞赧万分,忙欲挣开炼景紧紧握着她的手,却偏挣不开,正急时,炼景的唇已贴到她耳边。   “干嘛在要意凡人的眼光?”   降珠一怔,释然,也就随炼景去了,反更有种此刻天塌下来亦不怕的安稳感。   炼景的嘴角不由高高翘起,转瞬恢复如初。抵达丰县县衙的时候,江勉身上的迷魂术刚刚解开。   “咦!”降珠瞅了云松一眼,忍不住惊叹出声,“他居然有如此天赋!”   单一金灵根,好的悟性,最重要的是,意志坚定,一心向道。   这样好的天赋,九重天下道教众徒,降珠只在叶杨身上见过,可惜叶杨似乎有什么心结似的,封神后,始终难以再进一步。   然最最叫降珠惊讶的是,云松的修为实际论算普通,却偏偏解开了炼景的法术。   虽那是一个不足一提的极小极小的法术,神仙们都能解,依旧足以叫降珠对云松另眼相看,毕竟云松还不是神仙。   甚至,云松离成仙封神还差很远很远,他才二十三岁,区区筑基后期修士罢了,就算修行路一帆风顺无阻无碍,到成仙,也起码两千年后。   炼景看着云松,喃喃道:“是呀,他很有天赋,简直上天的宠儿。”   降珠抿了抿嘴,极懊恼,知炼景是记起了以往的不愉快,念头急急一转,半掩面而笑:“能遇见大哥这个伯乐,他可不真是上天的宠儿?”   说完,宽袖一甩,泄出几分灵气。   两位大神本是隐了身的,自己不暴露,谁能发觉他们的存在。   当即听到云松高喝:“谁,出来!”   江勉吓得一颤。   炼景笑笑,揉了揉降珠的头发:“淘气。”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特别倒霉。 星期一凌晨四点左右,手机好好的突然中毒了,狂自动下载软件不说,还自动给乱号发信息扣话费,最后去客服中心刷屏才好。 接着去取钱,无缘无故卡被吞,工作人员说,不是本行的卡,要有卡号身份证原行证明才能拿,第二天11点后拿,或者直接去原行挂失补办。(装修的钱全部在那张卡中,等着用呢) 我就去补办,工作人员又说你身份证过期了,有户口本也不行。(我的身份证是过期了,本打算等落户后办的) 没办法,我又跑回老家补办身份证,临时的还等了一天才拿到。 在此给大家三个提醒,手机一旦中毒马上把手机卡取出来,钱不能只存在一张卡上,身份证到期前赶紧补办。 最后,这个星期还是三更。 ☆、难料   这下不暴露也得暴露了。   可降珠才不管这些,抿着嘴直笑,半眯的双眼尽是狡黠。   炼景回以一脸浓郁的宠溺。   彼此间欢愉与幸福跳跃。   “妖孽,快出来。”云松祭出收魂幡,正气凛凛的声音不合时宜地闯入。   炼景微微蹙眉,张手将其凭空拉进结界中。   同时间,降珠再度给本犹如惊弓之鸟又将将要吓破胆的江勉施了迷魂术。   可怜的江勉,必须重新徒步前往州衙认罪。   旦见炼景霞姿月韵,降珠冰肌玉骨,云松呆呆道:“这不像是厉鬼啊!”   降珠忍不住啐他了一口:“你才是厉鬼,你全家都是厉鬼。”   “哎呀,女鬼使妖术了!”云松大叫着,如梦初醒,当下哗哗舞动收魂幡。上次他并未来得及看清美娘的模样,美娘就已逃之夭夭。   虽然降珠身穿男装,可修仙者毕竟不是凡人,判断男女凭的乃是气息,非衣着。   此刻云松只当降珠是美娘,至于炼景,则被他视为降珠唤的帮手。   然而,一贯战无不胜的本命法宝收魂幡一点用也没有。   云松却呼哧呼哧,兀自舞得辛苦。   “叻,这就是上天的宠儿。”降珠以指推了推炼景,嘴角噙满戏谑的笑意。   炼景捏了捏额头,明显也很有些嫌弃。   “怎么不好使?”云松鼓着圆圆的眼睛,瞅瞅收魂幡,又瞅瞅依旧安然无恙的降珠和炼景,哇哇惊叹,“好凶猛的鬼!”末了,直道他命休也。   “傻瓜!”降珠笑弯了眼,还故意往外努了努嘴,脆声提醒道,“要抓鬼可得快点,人都走半天了。”   炼景贴近,轻咬了下降珠的耳垂,低声呵气:“促狭鬼。”   降珠只顾着看戏,倒没察觉炼景的小动作太过出格,反抬首得意地发笑。   这厢,云松扭头一瞧,哪儿还有江勉的踪影,顿时急得满头大汗,也顾不得眼前,收起收魂幡,便欲去追江勉。   但炼景布的结界,三清尚且不能轻易破开,况一介凡人修仙者乎?   不出意外,云松飞身而起,又被重重弹了回来,幸在急剧落地的瞬间被降珠施以轻身术拖起,才不致屁股开花。   云松懵懵然。女鬼干嘛救他?   “行了,眼下我也玩闹够了。大哥先与他聊吧,之后再来找我。”交代完毕,降珠飘飘飞走,却在走前,被炼景紧紧抱了一抱。   “我很快的,乖乖等我。”炼景如是说,明明一句很普通的话,偏叫他说得格外旖旎,令降珠晕乎乎好半天。   大哥这两天怎么总感觉怪怪的?降珠纳闷,具体哪里怪,她又说不上来,甚至还觉得可能是自己有点古怪。   她自己最近确实古怪得很。总回忆往事,特别是她和大哥间的往事,点点滴滴,一遍又一遍,像生了什么病似的。   降珠决定等回了天界问问望舒。于些乱七八糟的事,望舒可谓民间武侠传奇话本子中的江湖百晓生。   之所以暂不告知炼景,是本能地不愿炼景白白担心。   一路想东想西,一忽而到了牛家庄。   降珠望着眼前以普通百姓家论实算得上豪华的大宅子,不禁记起望舒所言。   望舒说,织女的夫君牛郎是一个穷苦孤儿,仅靠头老牛耕田过活,织女成亲后,吃不饱穿不暖,很是清贫。   可这宅子焉是穷苦人家置办得起的?   莫非她找错地方了?   降珠又再算了算。   没错啊。   门突然开了,有一门子打扮的小厮问:“姑娘找谁?”   未免给织女带来不必要的麻烦,降珠早换回了女装:“你家夫人可是名唤织女?”   门子笑道:“姑娘是闻名而来,找我们家夫人做衣裳绣品的吧?”   “姑娘算找对了,夫人的手艺那是绝了。”门子滔滔不绝,好一翻将他夫人夸赞。   降珠寻思,门子嘴里说的那位夫人必是织女无疑,也是织女,用她一手好活撑起了这个家,才有如今的豪华宅子与仆从。   等门子讲完了,降珠方道:“进去通传一声,说夫人旧识羽衣来访。”往日织女常给降珠做衣裳,做的最多的正是羽衣。   “原是夫人旧识,小的这就去。”门子和气,也利索。   不一会,织女连走带跑匆匆赶到:“帝……”   欲言又止,已是满目激动泪水。   “叫我姑娘就好。”降珠观织女,变化不小,胖了些,老了些,皮肤略显得粗糙,尤其一双手,布满了茧子,只精神头尚还好,依稀可寻见昔日一丝做仙女时候的风采。   再一想,织女被贬下凡近十八载,以人间年纪计,她也差不多快四十了,如此样貌算是极会保养的。   “姑娘,”织女忍了泪,恭恭敬敬一福,“织女给姑娘请安。”   降珠抬手道:“我们且寻个安静处,自在说会话。”   织女欢喜不已:“姑娘这边请。”又忙吩咐随身小丫鬟去准备茶点。   至花厅,闲了两句,降珠问起织女这些年的情况。   织女缓缓道来。   先时,织女很受了些苦头,。   牛郎家穷,除了四堵墙一头牛别无他物,织女她不得不学习做饭种田,帮忙开荒。好在,都咬牙坚持下来了。   后来,织女又开始重操旧业,从小绣品做起,像帕子荷包之类的。她手艺非常之好,做得又快,远不是普通人间女子可比。   不久后,生意越做越大,织女的生活才终于渐渐好起来。   织女说着自嘲一笑:“在天界,我总偷偷抱怨做织女太枯燥太无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尽头,却未曾想到,等到了地界反要靠往日厌烦的活计而活。果真世事难料。”   听这话,降珠倒摸不准织女到底过得如意不如意。   织女又谈起她的孩子,两儿一女,一下子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降珠是永远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的,所以无法感同身受,但思及贾敏,也大概能理解织女。   “那你的夫君呢?”   织女说了她的制衣坊,说了她的孩子,唯独对牛郎没有细谈。 ☆、变了   然当初,正是因为恋上牛郎,织女才义无反顾地跑下凡间。   “他……”织女愣愣的,有些迟疑。   降珠秀眉一挑:“他对你不好?”自古男儿多变,她怕牛郎又是第二个江勉。   织女摇摇头,眸子里的迷茫终散去:“他对我很好。同旁的人界男子相比较,他算是位极称职的夫君。”   “只是……”织女斟酌半天,方继续道,“只是如今,我再无法在他身上找到那时不惧一切敢与天地争斗的情意。”   “他不纳妾,不懒惰,不赌博,不乱发脾气,但却也仅仅如此。”   “好归好,某些方面未免好过头了。他哥哥嫂嫂一家现就住在府中,整日无所事事。”   降珠十分惊诧:“你竟同意?”   牛郎的哥哥嫂嫂为人非常刻薄,往日常对牛郎动辄打骂,后将尚年幼的牛郎分出家去独自过活,单给了他一头瘦骨嶙峋的老牛,连座茅草屋都没有施舍。   若未曾邂逅织女,牛郎这辈子也就孤苦伶仃三餐不继地过去了。   同牛郎成亲后,夫妻俩一度几乎饿死,织女快熬不住时,跑去求过牛郎的哥哥嫂嫂,帮帮他们,却只得到了一通冷嘲热讽,外加一顿扫帚驱赶,宛若驱赶什么臭虫。   无法,织女饥肠辘辘下提议杀掉老牛。   怎奈牛郎死活不同意,说老牛如同他的家人,他宁可饿死,也不吃它的肉。   当然,关于这,从望舒那里,降珠听过一些,可到底不甚清楚具体内情,只知牛郎的哥哥嫂嫂对织女牛郎很不好。   而织女,在降珠的印象中,却向来恩怨分明,眼里容不得沙子。   有一回,朱颜大帝前儿才托织女给她制件七彩云锦长裙,隔天便在背后向其他神仙抱怨织女手艺太差,耗费了她好几根珍贵无比的羽毛,简直不配为首席织女。   闲话经一番周转,传到织女耳朵。   织女当即把剩下未完工的长裙扔给了别的普通织女,并直言,既然朱颜大帝觉得她学艺不精,烦请朱颜大帝另请高明。又对天起誓,道自己再不敢接手朱颜大帝任何活计。   神仙的誓言,可绝非人类的誓言,说说罢了,那是由天见证,经法则监督的,一旦有所违背,必要受到惩罚的。   自此,织女便和朱颜老死不相往来。   纵然朱颜级别较织女高了许多,但是神仙也要讲道理论规矩。   毕竟织女明面上无任何错处。   反倒是朱颜,落了个爱犯口舌的坏名声,偏偏又拿织女没有丝毫办法,总不能强迫织女触犯天地法则吧,那与谋杀无异,是要被制裁的。   降珠实难相信,这样烈的织女,会如女娲   般大圣,不计前嫌接受牛郎的哥哥嫂嫂。   织女苦笑:“不过花钱买清净,当养了几个乞丐。否则他定天天同我争吵不休。”他,自指的牛郎。   老实人要么不闹,一闹起来,万分执拗。   降珠讥讽道:“他还真会拿你辛苦赚的钱慷他人之慨。”   确实实话。   牛郎无一技之长,自己尚且靠织女养活。   “是呀,我也说过他,他倒一脸憨笑,言一家子何分你我。”织女叹了声,已然认了,“凡间有句话,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短短几十年,忍忍就过了。”   降珠愕然,盯着织女好一会,闷闷道:“你变了许多。”   织女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若放在以前,有谁告诉我自己有一天会说忍忍就过了,且正如此行事,我必当笑话听。”   “可现在……”织女顿了顿,露出几分干干的快要消逝的苦涩,“地界的确与天界大有不同!一旦做人,形势环境,还有周围的同类都会逼迫你不得不改变,不管好还是坏。”   降珠忽有同感。太虚幻境十六载,对她何尝不是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好在,归根究底,她还是她。   不管至高无上的青帝,亦或无依无靠的林黛玉,皆同样坚持自己的骄傲不改。   试想,如果林黛玉没有选择结束生命,而是同意嫁给贾宝玉做平妻的话,哪来此刻的降珠?她最终的结果便无外乎两种,一种永远沉迷于太虚幻境,或者等到炼景他们找到她,介时她的修为怕所剩无几,不经万年无法恢复。   “你后悔吗?”临别前,降珠到底问出了这句在她心里徘徊许久的话。   织女摇摇头,又点点头,终道:“倘若帝君现在提出带我回天界,重塑灵根做神仙,我感激不尽,却也不愿应,我舍不下儿女们。”   “但假如一切可以重新来过,我更喜欢做天界的织女。”   降珠清楚,织女是后悔了,然现实又不允许她后悔。 ☆、承诺   “这个你且收着,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降珠拿出块玉佩状的传讯石,递给织女,“若有事,仅需滴上三滴血,我立马便能感应到。以此石为信物,只要不违背道义,我可以许你一个承诺,无论什么。”   织女简直受宠若惊,连忙跪地虔诚拜道:“谢姑娘恩赐。”   降珠前脚走,牛郎后脚急匆匆赶来,神色慌张地环顾四周一圈,气喘吁吁问:“娘子,你那旧识呢?”   织女不着痕迹,悄悄收起传讯石,脸上浮现出讥诮般的冷漠:“你放心,我既嫁给了你,为你生儿育女,必不会走的。”   牛郎未曾察觉妻子有异,大松一口气,连连喃喃道:“甚好,甚好。”擦了擦额间汗粒,一阵余悸,庆幸自己回得及时。   原来,不知出于何种原因,织女始终没有告诉牛郎她是被贬下凡的,所以牛郎一直害怕仙妻突然有一日会离他而去。   今天乍听说有位极好看的姑娘找织女,且是织女旧识,别人不晓得,然牛郎还能不晓得妻子的底细?他本在外闲玩,便马不停蹄地跑回家,生恐晚了一步,织女就被带走了。   牛郎又纳闷道:“十几年都没有谁找过你,怎么突然来了一位?可是有什么事?”   织女冷哼:“难道还不许我有个交好的姐妹不成?”   “不是的,不是的。”牛郎一边摆手,一边摇头,“我就随口问问。”心里却暗暗自醒,以后万万不能放松警惕,得时时守着妻子。   这厢,降珠转到州衙时,江勉无故杀妻罪名已定下,按照律法被判处死刑,告知于众,轻易不得赦免,只等上奏朝廷后执行。   此处地界,唯谋害发妻与谋害亲夫惩罚相同,方能体现男女平等的一丁点。   若美娘真是江勉的小妾,那又迥然有异,江勉至多丢了官位,再罚些银钱,等过两年,疏通疏通,重新起复,照样如旧。   “要实在不解气,我替你了结了他。”降珠正怅然于人间女子生活不易,忽听炼景贴近耳畔如是说。   降珠摇摇头:“凡间有凡间的规矩,我们虽是神仙,没必要,也不该强加干涉。”   炼景所说的了结,非仅仅指取江勉的性命,而是叫其魂飞魄散。   降珠虽极不齿江勉为人,但算算,其之直接罪行,唯美娘的死尔。   纵来日,有个造化到了阴间,以江勉生前行为判,不过百年牢狱,加百年剐刑,还远不足永生永世湮灭的地步。   降珠微微歪着脑袋,笑嘻嘻的看着炼景:“大哥可与那云松道人谈好了?”   炼景拧起眉,略有难色:“他还真是个顽固的家伙。”   降珠瞧好戏地交叉着胳膊在胸前,她而今复做男儿打扮,如此动作倒也委实不算失仪,但换回女装的话,她是绝计不会行这样不雅之举的。   炼景轻轻弹了下她额头,故作恼怒状:“没良心的丫头,我是为了谁?”   降珠俏皮一笑,佯装懵懂:“我又不是大哥肚里蛔虫,如何知大哥到底为了谁?”   炼景跟着笑了笑,后道:“云松他非要亲自向你道歉,说他眼拙,误把你认做女鬼。又说因他之故导致十数条无辜亡魂,他想当面忏悔,顺便谢你帮忙除了美娘。”   “别!”降珠撇撇嘴,“我可不愿再见那呆瓜。至于道歉,我犯得着同他计较?至于忏悔感谢,就更不必了,一来我非苦主,二来我自处置美娘,与他何干?”   “我也是跟他这样说的。”炼景无奈地摊开手,“偏他特别执拗,非不听,一定要见你一见不可。”   降珠用戏谑的目光瞅着炼景,道:“我不信以大哥之能,会真没办法打发一小道士。”   炼景轻咳了声,心虚的笑了笑,瞧降珠并未生气,一甩袖将周围的人和物俱定住,继而放出随身携带的云松。   那云松原有些发懵,刚瞟到降珠,立即跪拜行大礼:“叩谢神女重恩,免云松增添杀戮之罪。日后神女旦有吩咐,某无有不从。”   降珠觉得小道士一板一眼的模样着实好笑,顿生戏弄之心:“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承诺无有不从?若是我让你四处杀人放火,你也要照做吗?”   云松瞠目结舌。在他有限的认知里,听师傅师尊还有传记记载,神女们都是纯洁出尘的,或清冷,或温和,再没有如眼前这位般鲜活俏皮锋利的。   “千万记住你说的话。”不等云松回神,炼景已御风将他送到百里外。   远远的,传来一句风声:“我绝不杀人放火,所有恶事我都不做。”   降珠乃无上大神,耳力非凡,当然听得到,不觉嫣然失笑:“这小道士,怪有意思的。”   炼景黑了脸色,闷闷言:“我比他好。”他原想说他比云松有意思,转念想有意思也不是什么夸人的词,就自动该成了好。   “他如何能跟大哥相提并论?”降珠说着,面上不免有与有荣焉的骄傲。   其实,降珠并不是看不起云松,只是理所当然认为谁也比不过炼景,不管凡人神仙还是鬼妖,哪怕盘古再世。   炼景岂能不清楚降珠话中的含义,笑得心满意足,刹那生辉。   两神在州内住了一晚,又是同房异床,一个甜如蜜,一个痛并快乐着。   第二天汇合后,大家一起返回天界。   蓝姗情绪十分低落。   毫无意外的,七公主的子女没有一个有灵根,皆与仙无缘。   最叫蓝姗难过的是,她的大侄儿苦苦哀求她带他回天庭,便做个打扫的小厮也愿意,偏她再有心成全,却无法应承他。   当初,玉帝一家之所以能成仙,一是碰巧天界需要,二是玉帝张百忍颇有管理才能,最重要的是他们全部拥有灵根,方可得太上老君配以极品仙丹齐家拔地成仙,买乃天大机缘,万年难遇一,绝无仅有的。   因故哪怕董永闻七公主死迅痛哭流涕表示绝不再娶,并待将孩子们抚养长大后就即刻去追随七公主,也未令蓝姗的心情好上半分。   承乾旁边不停地安慰着,语气温柔,声音低低。   降珠余光暼去,掩嘴而笑。 ☆、出关   “笑什么呢?”炼景小声询问。   降珠朝后努努嘴,笑得宛如一只小狐狸:“你看他们两个,像不像诗经上写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俨然一对爱侣?”   “我担保,过不了多久,蓝姗便会倾心于承乾。”虽相处时日尚短,但降珠自认对承乾还算了解,“那是个极有城府的家伙,蓝姗天性纯真简单,岂能逃过他的龙爪!”说着,微微摇头,却不显担忧,反一副乐见其成模样。   炼景笑了笑,凝望着降珠的侧颜,低低吟道:“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降珠转头,莞尔间打趣道:“此乃凤求凰,是第一片地界上一位叫做司马相如的男子写给他爱慕的女子卓文君的。想不到大哥竟也晓得。我原当大哥不喜这些情情爱爱之事呢。”   炼景先确实不喜,纵因降珠的关系亦曾博览群书,然对缠绵悱恻类诗词始终不甚爱好,只近来恶补了一阵。   降珠又皱了皱眉头:“可惜情再深,依旧总有消散的那天。司马相如到底还是负了卓文君,即便最后幡然醒悟,彼此却再难恢复到从前的你侬我侬。”   炼景忽握住降珠的手,非常郑重地道:“我必舍不得伤你心。”   大哥为何要跟她说这话?降珠有点懵,还有点臊得慌,脸颊不觉泛起红晕,下意识地偷偷瞥了瞥后面,旦见承乾蓝姗自顾自聊得热络,不由驰然。   再瞧炼景,恍若无事,催动着浮云继续前行,不缓不慢。   降珠心头划过一丝失望。   待回到天界,降珠去找过望舒,想让望舒替她解惑,她最近是越发频繁地回忆往事了。   然望舒正忙于为大比做准备,整天钻研怎样灵活使用八宝琉璃盏,连她百般痴迷的子尧都顾不上。   降珠只好作罢,难得望舒认真勤奋一次,她不想扰乱其兴致,寻思着等闲了再问望舒。   很快到了叶杨与紫微大帝决斗的日子,本是万众瞩目的事情,却在此前几天,又另有一消息震动四野。   三清出关了,闭关十几万年的三位天尊毫无征兆地出关了,普天同喜。   由太上老君组织举办了场盛大的庆贺宴。   三界中有头有脸的无一缺席。便是那些个早早杳如黄鹤的神仙们也齐齐的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像燃灯道人、玉鼎真人、黄龙真人,还有西天一众神秘的佛爷菩萨。   比起上回降珠办的,此次宴会更要热闹。   玉瑶和烈焰也及时赶了回来。   唯游鸿返璞归真不能出席。   而降珠因全副心思都放在三清身上,倒未留意玉瑶烈焰是一同回来的。   宴会如何且不提,重遇小妖王亦不提,只说降珠,却觉得三清有些不大对劲,回头立马告知炼景他们。   “具体哪里不对劲,我也说不上来。”对此,降珠很是懊恼。   玉瑶和烈焰却皆道他们未有任何发现。   饶是炼景已超脱天地法则外,也没有察觉,但他相信降珠,道:“降珠乃木灵,感官最为敏锐,定错不了。三清只怕确有不妥之处。”   玉瑶烈焰俩面色一凝,相互对视一眼。   降珠略一想,惊问:“大哥莫非怀疑三清正是那幕后黑手?”   炼景沉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尚不好盖棺定论。但谨慎些总没错。”   降珠颔首:“大哥说得是。”   三清可不是普通神仙,一旦与他们为敌,就等于跟整个道教上下为敌,牵扯甚大,搞不好,天界将会彻底改头换面。   或许道教消亡,佛教昌盛。   又或许,天界不复存在。   总之,动辄震天撼地,不能等闲视之。   玉瑶剁了剁脚:“关键时候,游鸿偏偏闭了死关,帮不上任何忙,否则单凭我们五灵齐心协力,哪怕与全天界为敌,纵赢不了,也绝输不了。”   “嗯。”烈焰深以为是。   当然,莫说九重天以上的神仙个个精明,不一定乖乖听从三清号召,便是听从,也未必能出尽全力,就是三重天那些老君忠诚的徒子徒孙,也非皆无自己的盘算,介时,难保不会有站在五灵这边的。   然而,总要做个最坏的打算,毕竟五灵一向不屑拉帮结派。   玉瑶一咬牙,满身狠戾气道:“大不了鱼死网破,没我们五灵,看道教哪个神仙能活?”   烈焰抿了抿嘴,没有说话,他从不会反驳玉瑶,哪怕陪她赴死,也欣然接受。   降珠也是,只要能和最亲的人一起,她无所畏惧。   “哪里就到如此地步了?”炼景轻轻揉了揉降珠的头发,直到她的眉头舒展开来,方露出笑意,“我已经返璞归真成功,此方天地再无哪个神仙是我的对手,三清联合也不例外。难道你们还不信我?”   “怎么会?”玉瑶立刻咧开嘴,笑的灿烂无比,说得再凛然,也没有谁过得好好的就甘愿去死,“以大哥之能,胜过三清自然不在话下。剩下的通通交给我们,保证无一漏网。”   炼景似笑非笑:“你也就这时能唤我一声大哥了。”   玉瑶干干地嘿嘿两声,烈焰罕见的没有开口帮腔。虽说他们平日里不尊称炼景大哥,其实骨子里很敬重炼景。   不独降珠,其他三灵哪个没有受过炼景恩惠,当初刚刚化形时,都是炼景在照顾教导他们,那样的时光,没有万年,也有千年。   炼景又嘱咐大家,事情未水落石出前,不要单独出行,最好留在天界。   玉瑶烈焰岂能不知轻重,自是答应,忙打消了悄悄下界游玩的念头。   原来,前些时,玉瑶正欲向烈焰坦白,她对他由始至终无心,却终究开不了口。倒教烈焰抢先,邀她一起去人间转转。   玉瑶思虑再三,同意了,算是给双方留一个最后的美好回忆。她都做好准备,一旦摊牌,烈焰大概万年不会理她了。   这段日子,两人一直在一起,感情突飞猛进,已经正式成为了情侣。   玉瑶不知道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等她反应过来,已成定局。但她很快乐,前所未有的快乐,一点都不想改变,只恐降珠恼她,便央求烈焰先不公开。    ☆、挺狠   烈焰虽强烈的想要召告全世界,却不敢不听玉瑶的。   两人走后,炼景再三叮嘱绛珠要随身携带赤帝骨。   “大哥放心,我又不是小孩子!”绛珠瘪瘪嘴,略不满,莫非她做姐姐的,还没有弟弟妹妹懂事,到底感念炼景对她的关怀,取出赤帝骨,道,“大哥且看,前些日子,我特意在体内开辟出一方空间,赤帝骨就放在里面,片刻不离,谁也偷不走。”   因为三清的关系,叶杨和紫微大帝此翻比斗并不如预期那样轰动,然到底引得不少神仙围观,包括闻讯暂留在天界的小妖王云崖和他座下西护法。   一天一夜后,由太上老君宣布,战斗结束。   叶杨受了重伤,却不至伤及性命。   紫微大帝也受了伤,中了四箭,一箭胳膊,两箭腿,还有一箭直插胸口,虽是不足挂齿小伤,却足够叫他脸面尽失。   一位十五重天远古大神,居然在不知名小神手下吃了亏!   是否廉颇老也?   纵大家都心知肚明,得亏绛珠帮忙,叶杨才能幸免于难,但这不妨碍他们由此生出轻视紫微大帝之心,也更因此对绛珠越发忌惮。   青帝果然是青帝,底蕴非凡,随手几件法宝法器,便让战局逆转,万万不可得罪。   但在这之前,众神仙却皆纷纷猜测叶杨将是死是活,死怎样死,活怎样活,以及如果叶杨真的死了,绛珠会不会报复紫微大帝。   谁也没有料到,对战如此平静地终止了。   为避嫌,降珠没有去现场观看,全由抽空凑热闹的望舒转述。   不说别的,叶杨借四瓣莲台逃命时,竟还能用挽弓攻击紫微大帝,只此着实叫绛珠大吃一惊,暗叹叶杨如此天赋,怎就千年没有精进呢?   望舒啧啧道:“不想叶杨平时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动起真格来,还挺狠的。他也实在豁出得去,逃命都逃不及了,还非要借机反击,哪怕因此中招。”   承乾蓝姗俱瞠目结舌,看着表情夸张言辞犀利的望舒,曾经的憧憬瞬息幻灭。   原来神君们嘴里飘渺清婉神秘魅惑的天界第一美人,私底下是这样的,全不见半点如梦似幻的仙气,简直跟人间喜欢话是非的七姑八姨没两样。   女神已死。   承乾蓝姗不禁怏怏的,一时垂头丧气。   小妖王年纪小,不了解望舒,只觉得她说得对,不住跟着点头。   而最远处的西护法,则笔直站立,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听到,像一块石头。   “紫微大帝也忒不要脸了!”望舒唾了口,尽是鄙夷,“绛珠,你是没瞧见,时辰到了,他还在追杀叶杨,双眼猩红,跟匹恶狼似的,若非太上老君在场,他铁定要继续战下去。”   紫微大帝的本体真就是一匹狼,一匹黄金疾风狼,和小妖王算是同宗。   绛珠瞥了眼云崖,他正满脸愤慨,显然也觉得紫微大帝十分不要脸。   同宗不同人。绛珠微微一笑,点头道:“是太不要脸了。”   承乾和蓝姗却不便表态,皆一声不吭,毕竟他们也好,他们的父母也好,都比不得紫微大帝位高权重。他们说话还是得掂量掂量,否则很可能会连累家人。   “是吧!”望舒粲然一笑,得到认同极满足。   绛珠又道:“我把四瓣莲台借给叶杨,你不会生气吧?”   望舒甩了甩帕子,不以为意的翻了个白眼:“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送过我多少好东西?四瓣莲台而已,你用不上,放着也是干放着,倒不如给别人,叶杨好歹自己人。”   承乾蓝姗的心又是一颤,幻灭得不能再幻灭了。青帝的白眼还能说俏皮,月神的白眼简直……   又再简短闲聊了几句,望舒便急哄哄走了,她怕玩的时间一长,心就收不回来了,忙赶回去继续钻研八宝琉璃盏。   走前,望舒还不忘调戏云崖一把,狠揉了一通云崖的脸,大呼可爱,吓得云崖直躲,她自己却咯咯发笑。   未几,叶杨身边的小仙童求见,捧着绛珠给叶杨的法宝法器,如意棍、四瓣莲台、挽弓,一件不少,只炼景的金光已在战斗中为保护叶杨化作虚无。   绛珠并未接过东西,反问:“你们公子情况如何?”   小仙童道:“公子伤得重,但尚还好,养个几年就痊愈了。”   以叶杨微不足道的地位,加之这次一站,料来大比的时候也不会有神仙挑战于他。   小仙童彻底安心:“公子说,回头再来拜谢帝君。”   绛珠道:“让他好好养伤,不必急。至于这三件法宝法器,你拿去给你们公子。送出去的礼物,岂有收回的道理?”   小仙童大喜,很为叶杨高兴,连磕了三个响头,绛珠且由着他。   末了,绛珠笑嘻嘻问:“那这次,又是谁带你上来的呢?”   小仙童一时忘形,脱口而出:“勾陈大帝。”   又是他!上回碰巧玉瑶不在,这回玉瑶正呆在自己宫里呢。绛珠蹙眉。   这厮到底什么意思?他既已和朱颜大帝一起,还频频来找玉瑶,不是平白叫朱颜大帝记恨玉瑶吗?   虽则玉瑶不怕朱颜就是了,但无端树敌也没必要,况朱颜一贯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绛珠的眉头越皱越紧,再瞧底下的小仙童,还跪着呢,神情怯怯,为方才失言自责。   “起吧。”绛珠展颜,“我让流光送你。”   小仙童本能地生怕,身子一抖,手不觉摸向另一边的胳膊,上次流光送他的情景还记忆犹新,那滋味实不好受,他不想再尝一次。   西护法却突然站了出来:“帝君,我们正好也要走了,不如顺道捎带这位仙童一程。”   小仙童眼睛豁然一亮。   云崖张张嘴,欲反驳,到底没有,只不舍地望着绛珠。   “离大比不过月余,我们很快又见面了,还能相聚很长时间。”绛珠摸了摸云崖的耳朵,安抚道。   云崖立马转晴。   大比短也要几个月,长时百年都有。   此次有佛教和意念类神仙加入,恐怕短不了。    ☆、好看   绛珠到达玄帝宫时,勾陈大帝还没有离开。   现场气氛不太好。   烈焰也在,正怒目而视,那眼神几乎要把勾陈千刀万剐。   玉瑶拉住烈焰,冷若冰霜地对勾陈大帝说:“我们早就一刀两断了,你何必这样纠缠?”   勾陈用种极具控诉的眼神望着玉瑶,俨然遭抛弃者:“玉瑶,你是不是移情炎帝,所以才要跟我分手。”   玉瑶面有不耐:“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你也早已经跟朱颜大帝勾搭成奸,还做深情款款恋恋不舍样给谁看?莫非想脚踏两船?”   “我与朱颜不过本能的阴阳结合,我跟你才是灵魂的交流。”讲到激动处,勾陈做势要拉玉瑶的手,却在烈焰威胁恐吓目光中讪讪的缩回去,只盯着玉瑶,双眸充满灼热的哀怨。   听到此,绛珠不由想起贾宝玉,一面说心里唯她一个,一面有了姐姐忘了妹妹,同时又与袭人秦钟之流厮混,真正三心二意,偏拿至死不渝伪装,何其虚伪!   “既然玉瑶不喜欢你,大帝死缠乱打做甚,没得失了身份?”绛珠飘然而至,语气清脆有力,“这三十三重天,到底非大帝所属,大帝日后还是能不上来就不要上来得好。”   一句话令勾陈气血急涌,几乎当场发作,但其理智尚存,况今有紫微大帝前车之鉴在,故不敢贸然与绛珠敌对,且带两分祈求望向玉瑶。   却见玉瑶撇开脸,独留个冷漠无情的侧颜。   勾陈木了片刻,甩袖离开,在经过烈焰时,阴沉沉道:“有的女人天生浪荡薄幸,见一个喜一个,帝君可不要重蹈我之覆辙才好。”   烈焰回他:“不劳大帝费心,吾非汝,斗宵尔。”   “你——”勾陈气煞白脸,“唯愿帝君永无那日。拭目以待。”言讫,拂衣而去。   绛珠瞟了瞟玉瑶,瞅瞅烈焰,自坐下,道:“说吧,你们之间怎么回事?”   玉瑶忽有些忐忑,跟着坐过来,迟迟未曾开口。而没她的首肯,烈焰亦不敢妄自说话。   绛珠睨了玉瑶一眼:“方才不还挺有胆子的吗?难道我来的时候,你们没有察觉?”   刚刚绛珠并未刻意敛息,同为五灵的玉瑶烈焰又岂能没有感应?   然则玉瑶一贯坦荡,和烈焰的事,她也没打算一直瞒着绛珠他们,只不过不晓得该如何   说罢了。   绛珠恰巧到来,玉瑶便顺势的没有去遮掩。   烈焰早就恨不得普天同乐了,有玉瑶默许在先,他更不会去遮掩了。   “我和烈焰是两情相悦。”玉瑶索性大大方方认了。   绛珠虽刚知道了,此刻亲耳听说,还是狠惊了一把。   再瞧烈焰,咧开了嘴,笑得像个傻子,绛珠便明白木已成舟不可逆转,也就不去杞人忧天地担忧他们来日会不会因爱消断了兄妹情谊,只问他们缘何在一起的。   玉瑶讶然:“你不生气吗?”   “我为什么要生气?”绛珠反问。   “你上回……”玉瑶支支吾吾间低下了头。   绛珠拉起她的手,笑道:“只要你们好好的,我自然是祝福的。”   玉瑶展颜,将烈焰支使出去了,与绛珠细说了他们发展至今的细节。   绛珠盯着玉瑶好一会,方道:“所以你是认真的。但你能保证认真多久呢?”   玉瑶摇摇头:“我不知道,也许百年,也许千年,也许万年,也许永远,未来的事谁能百分百保证?但至少我们现在很快乐,便是将来缘尽缘散,也不后悔今日所为。”   “一切凭心而走。”   “不过,我和烈焰已经达成共识,无论如何,都不会反目成仇。”   绛珠彻底释怀,又提起她近来常回忆往事,不晓得何故。   玉瑶笑嘻嘻的道:“没什么,凡间不是有句话,温故而知新吗?”   温故而知新是这样用的?绛珠罕然,旦见玉瑶一副沉醉爱河懒管俗事的模样,也就不与她分辨了,起身欲走。   玉瑶挽住绛珠的胳膊,留她:“我们好久没一起秉烛夜谈了。”   绛珠打趣道:“我若留下,烈焰怎么办?岂不独守空房?他必要背后怨我的。”   “他敢!”玉瑶话如此说,却已放开了绛珠。   “重色轻姐的家伙。”绛珠损了玉瑶一句,自行离去。   至自个房间,打坐两个时辰后,摆出炼景送的礼物,赏玩一番。   忽觉察炼景的气息将近,绛珠喜不自胜,收起礼物,自去相迎。   从凡间回来后,炼景就专心闭关炼制法器,已有半月了。   两人在门口碰到了。   绛珠一脸喜色:“大哥。”   炼景握住绛珠微微发凉的双手,蹙起眉头:“夜深,怎么跑出来了?”   绛珠撒娇道:“好久不见大哥,我想你嘛!”   炼景心下狂喜,面上不禁露出灿烂笑容,一扫日夜不停炼器的疲惫,摸了摸绛珠的脑袋:“我也想你。”   绛珠要的手镯法器炼好了,乃珠串,一共八颗黝黑木质小珠子,其上点缀一些小图案,如草、如花、如动物,并由金丝串在一起。   炼景道:“别看它表面简单,实则大有玄机。原木珠既可助你疗伤补气,亦可迷惑敌方心智,稍有不慎,三清都可能中招。”   “至于珠子上的图案,是由青云大帝的龙鳞片和烈焰的炎火烧制,可发射龙气和火焰,还可同时发射龙气缠绕的火焰,配以你的手法速度,威力十足,紫郢天君亦可五招毙命不在话下。”   “另外,这主体金线其实是我的无极金光所凝结,不光有护体作用,且可加成,使敌方攻击缓慢。”   此无极金光,正是两月前青帝宫宴会炼景锁住众位神仙的那种金光,乃炼景返璞归真后诞生,一共就两根。   绛珠当即将珠串戴在右手手腕上,非常满意地晃了晃:“好不好看?”   玉白纤细的手腕子,晃得炼景口干舌燥,目不转睛地盯着,哑声道:“好看。”绛珠问的是珠串,他答的是人。    ☆、大比   转眼大比临近。   果不出所料,佛教和意念类如今结成联盟统称共天教的神仙们皆在名单上,还有上回参加过贺三清出关宴会的燃灯道人、黄龙道人和玉鼎真人,以及困在三十二片地界不得脱身日前却被太上老君找回的战神刑天。   所有入籍神仙,唯一除了已闭死关的游鸿,座无虚席。   此回大比可谓空前盛况,是天庭建立以来参与者数目最多的一次,共计达到了十万,并由太上老君亲自操办。   大比举办至今,只有头几回是天上老君主事,后来就都交给了底下的神仙。   先是开幕大典。   五灵三清三圣轮流宣话。   接着各种表演。   歌舞奏乐不细提。   长琴玄女二次同台,装扮较绛珠举办宴会时候更为华丽,神君风姿翩翩,神女美不胜收,其所演亦要精彩得多。   连望舒也被安排上去跳了一支舞。   然而,上回还感慨不晓得何时能再度领略如此美景的众神仙们,今儿面对更好的美景,却偏无心欣赏了,个个处于紧绷状态,暗暗为接下来的大比担忧,却又竭力维持一贯的沉静,只伪装再好,到底显得魂不守舍的。   能好好悠哉活着,谁又愿意去赴险?   以往是自己人之间相互比试,若非急于出人头地,或彼此有深仇大恨,都不会下狠手死手。   这次却大有不同。   道教、佛教、共天教,名义上都是天界神仙,然各自为政,哪个没有自己的小九九?   届时拼斗,皆未可知。   大比虽然是以不灭魂魄为前提,但肉身死亡同样恐怖,要么沉寂万年,要么永远无法重回巅峰,甚至渐渐魂消魄散。   修行不易。   尝过长生不老高高在上的逍遥快活,焉能再忍受低到尘埃?   开幕大典结束后,修整一天,大比就要正式拉开帷幕了。   当夜,四灵聚在赤帝宫,商讨事宜。   炼景道:“看情形,那幕后黑手十有八九是三清,否则,他们不会赶在大比前出关,又如此重视此次大比。”   绛珠他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大肆操办极尽奢华全然不似三清往日朴素低调的风格,简直跟换了个灵魂似的。   炼景又道:“估计燃灯道人、黄龙道人和玉鼎真人已与三清达成共识,至于他们还另有多少同盟尚不得而知。”   “三清之所以现在不公然对付我们,不过因为还摸不清我们的底细。”   “故他们定会趁着大比一探虚实,你们要做好准备,此次必有神仙挑战五灵。”   玉瑶自信满满:“一对一,我还没输过谁。”   烈焰也丝毫不怵。   绛珠笑道:“我如今修为已经恢复九成,没有问题。”   五灵向来骄傲,从不懂妄自菲薄。   炼景道:“光明正大地对打,五灵自然不怕。但他们肯定有阴谋诡计,你们要小心,不可大意轻敌。”   绛珠颔首,对此她深有体会。   玉瑶撇撇嘴:“那你呢,难道你不需要小心他们的阴谋诡计?”   炼景微微耸肩,道:“绝对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徒劳。等你返璞归真成功,你就能体会了。”   原准备好一番奚落的玉瑶低低嘟哝两声,不说话了。   绛珠不禁掩嘴而笑。   玉瑶烈焰走后,绛珠的脸色复凝重起来:“大哥,你是不是怀疑三清背后还有主使者?”   炼景眼眸中露出十分赞许,反问道:“你何以有此想法?”   绛珠瞅了瞅炼景:“以大哥的性子,若单单三清作怪,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杀他们也就是了,简便得很。以前这或许不太容易办到,今日今日,凭大哥的修为,不算难事。”   炼景笑了:“你就如斯信我?”   “我不信大哥信谁?”绛珠狠瞪了炼景一眼,“大哥到底做的什么打算?干什么瞒着我们?”   “别恼。”炼景拉起绛珠的手,“我只是还不能确定。再者,说出来不过叫你们白白担心,莫若不说,等解决了再说。”   绛珠忽用力一甩。因事出突然,倒真叫她把炼景的手给甩开了。她又气又急,白了脸,当即站起,带着哭腔吼道:“大哥还当不当我们是亲人?”   “怎地说这话?我当然当你们是亲人。”说着,炼景勾唇一笑,“你最亲了。”便欲再去握绛珠的手,却被绛珠灵巧地闪开了。   炼景怕惹绛珠更怒,再不敢妄动。   “既当我们亲人,如何要自己独个犯陷,却叫我们蒙在鼓里?”绛珠越说泪越凶,吧嗒吧嗒一颗颗落在炼景手上,真像落在他心头,砸得他的心生疼生疼。   炼景忙着收泪,还未及想好该怎么哄绛珠,绛珠已扑进他怀里,死死抱住他。   “玉瑶烈焰且罢了。我是要与大哥同生同死的。如若大哥去了,我也必不独活。”绛珠宛若发誓般地道。   闻言,炼景却差点笑出声来,幸他收敛得快,反搂住绛珠的细腰,一边享受温香软玉在怀,一边道:“放心,我可舍不得死,我还要和你长长久久一起呢。”他决定,等大比一结束,他就要向绛珠表白心迹,他明白,绛珠心里也有他,不同以往的有他。   “骗人。既能同时控制三清,岂会是泛泛之辈?”   “难道你不相信我的实力?”   “自是信的。”   可信一回事,现实又是另一回事。这次,饶是绛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那控制三清的神秘黑手是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必是个高深莫测的家伙。   天地初成,五灵生,三清问世,还有谁比他们更胜一筹?似乎没有,可偏偏就是有。   未知的敌人,令绛珠愈发觉得前途堪忧。   炼景似是知晓绛珠心中所想,安慰地轻抚着她的背:“那家伙始终未露面,鬼鬼祟祟,所为何?”   绛珠一愣,把自己从炼景怀里抬起,眨了眨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因他还没有把握能打败我们?”   炼景点点头:“对。”   绛珠大喜,忙擦了眼泪,不好意思地嘀咕道:“太坏了,也不早点说。”   炼景只能故意装作没听见。    ☆、对战   绛珠才一回青帝宫,蓝姗报之前刑天来过。   “他有事吗?”   蓝姗道:“神君没有说。”   绛珠便置之不理。   转头,承乾神秘兮兮地对蓝姗道:“依我瞧,刑天神君必是心悦咱们帝君。”   “不会吧!”蓝姗不信,“观神君神色,压根不像。”   承乾道:“神君毕竟是战神,自然骄傲点。”   蓝姗不以为然:“咱们帝君还是青帝呢。”   共天教教众极少,修为平均,不算太差,但也算不上强,大抵三重天普通将领的水准。商议后,便退出其中翘楚,如今携手执掌教务的千山山神和黎山老母作为代表出战。   而佛教那边的主力军则几乎倾巢而出。   凡有名号尊位的皆在榜中,五方佛、八菩萨、十八罗汉、十八伽蓝、二十诸天,连现世佛大日如来与未来佛弥勒亦有参赛。   还有一些没有名号尊位的教众,像弟子僧童之类的,更是不计其数。   似乎,如来是有意借这次比拼大展拳脚,树立佛教乃至他自己的威信地位。   太阳升起当刻,众神仙见证下,太上老君宣布大比正式开始。   和从前一样,可以战到底,也可以选择连胜两局晋级。   又因为乃三方混战,与以往又有所不同,若有他教,无需挑战本教自己人,若无他教,自己人方可相互切磋。   最先由佛教弟子僧童等同三十三重天小兵对敌。因为此列数目庞大,即便多对同时开打,又全部都是快速结束战斗,总共也打了整整半年时间。   起初,不管正在打斗的,亦或准备要打斗的,大家都很紧张。   可过了一阵,大家的紧张感就缓解了不少。   实在是首场对战过于的不激烈。无一重大伤亡不说,各自的拳脚术法也好战斗方式也好,俱没有丝毫精彩之处。   最终,清算胜负,竟是平局,且胜者们都没有打算走下去的意思。   而这平局,却真足够令道教的神仙脸上无光,尤其太上老君,面色不甚好看。   想想,道教小兵,长的训练了三千年,短的也有一千年,再短是没有自资格编军队的,唯有做伺候人的仆从。   但佛教成立至今也才堪堪千年而已。   所谓的平局没有任何意思,只能证明道教后继无力,相反佛教潜力无限。   倒是大日如来,一副荣辱不惊模样,不知早料到此,或者这点小小的胜利不值他动容。   紧接着,是二十诸天向三重天众神仙与妖界四大护法讨教。   至于小妖王云崖,虽也在这列名单上,却没有哪个无耻到如此地步去挑战他的,故他只在一旁观战,聚精会神,一会惊呼一会鼓掌,到底孩子心性,看得好不乐乎。   这次两方对擂,战况尚算平和,彼此有输有赢,结果道教这边更胜一筹,令二十诸天止步不前,挣了些许面子。   此战共计耗时四十又五天。   然后,轮到十八伽蓝和十八罗汉出场了,他们挑战的是上回的胜利者,基本都是三重天的彪悍战将。   如二郎神杨戬、灵珠子哪吒、托塔天王李靖、南斗六星君和北斗七星君,妖界的四大护法是全军覆没。   另有比较让大家意外的两位,玉帝长子现封太子的子尧,还有玉帝三子也就是炼景好友的子顺。   子尧向有贤名,这回头次一展身手,却叫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而子顺则是凭着他的法器,由八宝如意伞改名四宝称心伞一路过关斩将至今。   双方多是凶猛人物,大打出手,有擅术法,有长于拳脚,场面总算有了起色,观者亦复   渐渐恢复之前的紧张状态。   时一百零四日,比拼结束,胜的有两罗汉,分别为降龙伏虎,有七星君,南斗司命、益算、度厄、上生,北斗贪狼、武曲、破军。共此九位神仙,皆表示要继续挑战。   空档期间,绛珠悄悄对炼景耳语:“那子顺仙君似是故意落败。”她晓得子顺是炼景的好友,才有此一说。   炼景点头:“他之处境,当要藏拙。”   “嗯。”绛珠以为然。   子顺非长非贤,玉帝的位子难传到他身上,况有位既长既贤的大哥子尧在前,他如果硬要强出头,只能徒招是非。   并且,天庭的管理者也不是单单凭着修为高低能坐好坐稳的。   绛珠瞧了瞧子顺,他未露出丁点不忿之色,反表现得非常满足的样子。   大哥这好友交得不差。绛珠想着,不禁朝炼景望去,而炼景似是明白她心中所思,正笑眯眯的回望着她。   绛珠撇撇嘴,又瞅了瞅子尧,亦未露出丁点不忿,只有几分遗憾几分自省。   也是不错,怪道望舒倾心于他,除一张俊脸以外,却有可取之处!绛珠念起,瞟了瞟不远处的望舒。   原本望舒的座位上空空如也。   绛珠略一想,就知望舒定回去勤练八宝琉璃盏去了。   “哎,差一点。”蓝姗站在绛珠身手,扼腕叹息,为她两个哥哥的失利。   承乾小声道:“太子和三公子已经表现得很好了。”   “我知。”蓝姗只是觉得有些可惜。   玉瑶咽下刚烈焰喂过来的剥了皮去了籽的葡萄仁,用胳膊轻轻撞了撞绛珠:“你这新收的两个家伙,还挺有趣的。”她说的有趣,指的是品性不坏。   “嗯,”绛珠眼睛瞥过玉瑶下方半台阶的玄女,嘴角勾起抹戏谑的笑意,“还有许多要学习的地方。”说着,目光往玄女处投去。   “那是。”玉瑶挑眉,颇得意。   以玄女今时今日地位,是有特座的,但她仍愿意侍奉在玉瑶身侧,足见其忠心不忘主。   “不要了。”面对烈焰递到嘴边的果肉,玉瑶摇摇头,“你吃。”   烈焰笑呵呵吃了,仿佛那果肉是玉瑶亲剥亲喂的,一直甜到心头。   绛珠瞧着他们恩爱,也由衷高兴,忽然唇上一凉,一股香甜的气味在鼻尖弥漫开来,原是炼景学着烈焰给她挖了勺子桃肉。   休息片刻,又开始对战。 ☆、恳求   这轮被挑战的是十位阎罗星君。   而挑战者除了上轮胜出的九位外,又新添了共天教的黎山老母和千山山神,还有佛教的八菩萨。   此战仅仅历经月余。   佛教那边终淘汰了降龙伏虎罗汉。   共天教两个都在。   道教的则一败涂地,半颗硕果都不存,颜面尽扫。   且佛教与共天教实胜得太不费劲,于道教言,更是莫大耻辱。   太上老君的脸,眼见的几乎将要剥落出一层黑黝黝死皮。   其他先前还满不在乎输赢的众神仙们,跟着油然生出股自惭形秽感。   绛珠瞅了瞅炼景,他也正好向她看过来,彼此眼中皆写有惊讶。   早知佛教强手如林,却未料道教竟这样不济,短短一个月时间就落败了。   很明显,佛教也好,共天教也好,还都留了几分情面,未对众星君下死手。然如此一来,倒越发衬得道教的神仙不堪一击。   绛珠目光投向远方,瞧大日如来依旧轻裘缓带,便知他不是个简单角色。   只论实力,如来未必能比得过十五重天以上的远古大拿,但他的城府以及耐力却难有谁可以望其项背。   之前绛珠还道如来急功近利,太早暴露佛教底细,尔今想想这或许正是他的一种谋略,既俱震慑,叫旁的神仙不敢小瞧他们,也是表明他乃至佛教境界仅仅如此罢了。   倘若没有三清,假以时日,佛教大抵能取道教而代之。绛珠和炼景不约而同生出此念。   黎山老母和千山山神尚还表现正常,有些些喜形于色。   气氛太过安静,安静得怪异。   道教这边低迷说得通,佛教共天教那里居然也鸦雀无声。   迎着怪异的气氛,太上老君沉声宣布下一轮对战开始。   总算到九重天的神仙们出场了。   有玉瑶门下九天玄女,游鸿门下太子长琴,烈焰门下神兽麒麟,女娲门下神兽腾蛇,分别已在昨日经各自主神点播并赠与法宝法器。其中,游鸿闭了死关,早将长琴托给炼景照看,便由炼景来教导他。   还有以凶悍残暴闻名的太阳星君。   大家皆憋了满肚子气,欲一显身手,为道教争光。   唯绛珠门下叶杨轮空。   之前叶杨一直住在三重天,主要是考虑到为了管理花草树木类小仙们方便,毕竟这类小仙也都居于三重天。   至同紫微大帝一战后,绛珠才叫叶杨搬到了九重天,一来九重天灵气更为浓郁更适合养伤,二来也是有意抬高叶杨的身份,免得再有谁轻易欺负了他去。   有关叶杨与紫微大帝一对一战斗的事情,三教众神仙谁不晓得?叶杨重伤那是人尽皆知,故都没有主动挑战他,既是忌惮绛珠的威力,恐落得跟紫微大帝同样下场,亦是怕纵赢了不过落个趁人之危的恶名,不若干脆避开叶杨得好。   这些自然在绛珠预料中,所以她没有特意嘱咐叶杨些什么。   此轮对战就不那么的容易了。   三方人物,打了整整十年,日日夜夜,不眠不休,才总算有了结果。   八菩萨留下三个,观音菩萨、文殊菩萨、灵吉菩萨,皆有挂彩,且不轻。   千山山神与黎山老母险胜,却双双重伤陷入昏迷,后由共天教教徒抬走,宣布他们不再继续参加挑战,估计百年内难以痊愈。   九天玄女和太子长琴正是败于千山山神、黎山老母手下,不过,好的是他们只受了点轻伤。   确切说,千山山神黎山老母他们的胜利是用不怕死的拼劲换来的。   所以,玄女长琴败得不丢人。   至于麒麟腾蛇,由于身体强悍,极耐打击,加之力道大,便活活拖垮了四位菩萨,胜的并不出彩。   反倒是太阳星君,不愧名头,竟击败了一位修为高过他的菩萨,然他自己修为受损,也无法进行接下来的挑战了。   太上老君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休整两天后,对战再次拉开。   三清亲自出席,就坐在绛珠他们旁边一排。   绛珠和炼景一个对视,玉瑶和烈焰也相互对视了下,心中皆拉起警戒线。   此前的对战,三清始终未曾出现。   而绛珠他们则早商量好了,一旦三清到来,必要密切观察,尤其是绛珠,概因她感觉最为敏锐。   九重天后,依次便轮到十二重天,有南极仙翁、太乙真人,还有回来不久的燃灯道人、黄龙道人、玉鼎真人。   原以为又是一番恶战,令大家诧异的是,几个月战斗就结束了。   三菩萨各赢两局。   南极仙翁、太乙真人自动晋级。   麒麟腾蛇落败不出意料。   可燃灯道人、黄龙道人、玉鼎真人就败得有些莫名其妙了,明明打得难解难分,未有露败迹象,却突然就被击中吐血倒地了。   一时叽叽喳喳,全是议论声,声音小得像蚊子嗡嗡嗡。   有说佛教出人意表厉害的,有道三清二代弟子闻名不如见面,讽刺南极仙翁太乙真人运气好,否则恐怕也逃不过一败字,又叹不知三清第一代弟子紫郢天君金母元君太上老母是否也是外强中干……   在座的神仙,多数成仙不过几千年,对于九重天以上的大神大仙并不熟识,对他们的了解仅仅限于书籍上记载的功绩等,却并未亲见他们到底何等强大,是故此时便免不了生出几分轻慢。   绛珠与炼景悄悄咬耳朵:“大哥,燃灯他们似是故意为之。”   炼景颔首,轻嗯了声。   三清到底卖的什么葫芦?燃灯几个表面做得天衣无缝,像是真的打不过对手,可三圣五灵还能看不出门道?绛珠很是纳闷,不禁瞥向三清,却正巧捕捉到元始天尊阴鹜夹带痛苦的表情,待与她视线交汇,又仿佛有恳求闪过。   待绛珠仔细打量时,一切恢复如常,三清无一例外神情严肃庄重,叫绛珠不禁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回头,绛珠便将此事与炼景他们说了。   “恳求?”玉瑶无法置信,“那三个老家伙一贯清高自傲,怎么可能流露出恳求的眼神?”    ☆、正名   烈焰也有此想法。   三清的傲气可谓深入你民心,从来不管遇到何种麻烦,能抗则抗,仅有一例外是上尊天君盗走翻天覆地石那次。   别说玉瑶烈焰,就是绛珠自己,也极度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了。   偏就炼景,深信不疑。   再结合绛珠曾经说过三清给她一种怪异感觉的话,炼景愈发认为事情并不简单。   玉瑶烈焰走后,炼景将心中疑惑告知绛珠:“你觉得,有没有这种可能,三清根本就是被胁迫的?”   绛珠愣了愣,再细想,这种可能还真有,且极大。   三清为何?乃清气所化,按理最正派不过,否则也做不了天地间的主宰。   而五灵确是此方空间赖以存活的潜藏法规,关系着众灵乃至万物生死,一旦有丁点闪失,其后果不堪设想。   以三清本性,该竭力保全五灵安危才是,以往他们也一直如此做的,在不触犯法则范围内,给予五灵莫大权利和方便。   若说任何人都有可能会行毁天灭地之事,即便大圣如女娲亦无法百分百保证,但三情却绝对不会,除非……   绛珠沉思着,脱口而出:“除非他们身不由己!”   炼景罕见的露出凝重之色。   或者,那幕后黑手非没有把握胜过他们,只是在蓄积力量,待时机一到,好一网打尽。这话,炼景未跟绛珠道明,他已隐隐有个猜测,但尚不能肯定。   与其说炼景不能肯定,不若说连他亦生出危机感,希望猜测不要成真。   绛珠喃喃自语道:“能叫三清都身不由己,并且不敢冒然提醒我们的,该多么强大!”   短暂休息两天之后,又要开始比斗。   这回的挑战者有观音菩萨、文殊菩萨、灵吉菩萨,还有四佛东方不动如来佛、南方宝生如来佛、西方阿弥陀佛、北方不成空佛,以及弥勒佛。   上轮胜利的南极仙翁和太乙真人则选择了终止比斗,引得嘘声一片,令道教的威望更堕两层。   玉瑶烈焰面面相觑,他们同南极仙翁太乙真人还算有些交情,到底并肩作战过,在他们的印象中,这二仙的确不喜相争,但亦不至于不战而退,实让人一头雾水。   绛珠炼景猜想,应是三清吩咐的,怕是为后面对付他们做准备,故意保存实力。   被挑战的是居十五重天的四御与四兽神。   其他神仙勿提,单说北极紫微大帝,作为四御之一,竟在叶杨区区无名小神手下吃了场亏,足叫众神仙抱看好戏的态度,将大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   紫微大帝暗暗捏了捏拳头,有意无意朝绛珠这边瞟了一眼,必战不计代价,他也要胜。   观战神仙里三层外三层,或坐或站,人满为患,除因重伤不起无法到场的,大家几乎都来了,毕竟是几千年难得一见的盛况。   连望舒也且放下勤修,未曾缺席。   唯十殿阎罗星君,因战败打受打击,已经连续两场没有出现过,皆关在阴间苦练法术拳脚,生怕他们地位不保。   不知早达成共识,还是纯属巧合,八位挑战者与八位被挑战者,没有谁同时挑战一位神仙,没有谁轮空,刚好一对一。   先是三菩萨分别对三御,双方打得难解难分,时二十又五年,始终没有结果。   最终,多方商议,算平局,三菩萨三御各记胜一回。   接着,四兽神对四佛,紫微大帝对战北方不成空佛。   纵使四兽神如何的强悍,历经一年左右,还是败给了四佛。   可紫微大帝与不成空佛的对战就旷日持久了,至第二十五年,无奈由太上老君宣布又是一个平局。   一下子挽回了紫微大帝败坏的名声七成。   过后,大家私下皆议论纷纷,说紫薇修为高深莫测,战术诡异多变,居十五重天实至名归合情合理。   至于紫薇的虚伪放浪,完全不足一提,神仙嘛,况又是男人,都会犯这种错误,兴致来了就不免冲动忘形。   甚至上次紫薇吃的小亏,则归咎谁都有发挥失常的时候,也归咎强中自有强中手。紫微大帝是强,奈何青帝更强。   第二轮,三菩萨对三兽神败,五佛对四御一兽神四胜一平局,平局的是紫微大帝对阿弥陀佛。   如此一来,紫微大帝和五佛各赢两局晋级,其他神仙则被淘汰。   十五重天过后,便轮到二十四重天,有月神望舒、战神刑天、火神祝融、水神共工。   这段日子,刑天来找过绛珠好几次,可好巧不巧每次都赶上绛珠不在,或者紫卉绿藤回道帝君去了赤帝宫不知归期,或者承乾蓝姗说绛珠被炼景请走了。   刑天次次无功而返,便索性放弃。   大比当前,终究修炼更重要。   刑天又寻思,等大比结束,再好好追求绛珠,料想绛珠逃不过他的手掌心,不,她该感到荣幸才是。   这轮,大日如来也参加了。   一共六位无上佛爷,对战道教五位远古大神。   此战相持不下,成胶着状态,又因皆为大拿,动辄地晃天摇,电闪雷鸣,风卷云飞,闹得四处狼藉,不少花草树木奄奄一息,不少山石河流坍塌。   好在战场设在十五重天至二十四重天之间,此方因为没有神仙居住,未建盖房屋亭子等,只有一些自生自长的无灵物,才不至损失太重。   不同之前的多场开打,现每一场战斗都是分开进行的,每一场都持续了不下十年。   两百年后,六败五胜。   第一位胜的是望舒,凭她的本命法宝八宝莲台,再配以绛珠赠送琉璃盏,无人能快过她的速度的情况下,她居然连着打败了两位佛爷,并且毫发无伤,实在跌破大众眼帘,虽有投机取巧嫌疑,但依旧不容小觑。   以往,虽都清楚望舒乃远故大神。   然则传闻也好,各种古典传记也好,皆无一处有书写望舒的丰功伟绩。   确实望舒也没啥大的功绩可值得记载的,史前大战那会,她不过杀了些不具名的小妖,妖君类的一位也没有。   所以,大家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望舒不过占了生得早的先机,实际没什么实力,这回,算是实实在在给她正名了。    ☆、多变   剩下胜利的分别是刑天——不愧战神称号,现世中央大日如来佛——佛教的掌管者,东方不动如来佛,未来佛弥勒。   至此,佛教与道教的分别和优势劣势便显而易见地显现出来了。   胜出的三佛也许比紫微大帝更高一筹,却未必比火神水神厉害。但是,他们的恢复能力却要强上许多,即便战斗中受伤,借由凡人信奉累积的功德,很快就可以治愈自己。   相反水神火神,还有所有道教教徒,他们修的是五行,一旦伤损,只能自行修炼疗伤,最多再辅以灵丹妙药天才地宝,缩短康复的时间,却远比不了佛教尤其拥有庞大信众的佛爷菩萨快。   火神水神的失败多是因此,战中被伤,未彻底复原,方渐渐不济。   但也不是说相比佛教,道教就一点优势都没有,若然那样的话,道教灭亡就不过早晚的问题了。   道教修自身,永远有更进一步的空间,于修行一途,可谓没有止境。   然佛教则又不同,他们更多依赖于信众的数目,以及信众所信的深浅程度。   而凡人总是有限的,毕竟三十三片地界加起来广袤是广袤,终归还不是无边无际,所能容纳的人数只有那多。   一旦达到饱和,人类要么相互争夺资源丧失信仰,要么祈求上苍无法如愿慢慢丧失信仰甚至反对厌恶神明。   并且,人类的信仰也是多变的,今儿求平安信佛爷,明儿求子嗣信观音,后天求富贵,又该信财神了。   所以佛教神仙们的修为难以长期维持稳定,等增长到一定程度,就无法再长,还可能突然因为信众流失而锐减。   岂不见,大日如来煞费苦心派遣观音及弟子在凡间大肆发展信众?为何,不在乎对自身劣势心知肚明。   总之,万年、十万年乃至百万年后,佛教诸神仙必会日趋衰弱,最终走向消亡。   望舒兴高采烈,跑到青帝宫谢了又谢。   绛珠笑道:“我们是好姐妹,哪用如此?”   望舒方作罢。   绛珠问她是否要继续挑战下去。   望舒当即高声回道:“才不。”同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摇完,软软地往椅子上一瘫:“这几百年可把我给累坏了,我得好好休息休息放松放松。”   绛珠早料到如此,笑了笑。   玉瑶鄙夷的翻了个白眼:“瞧你这点出息?你当该趁胜追击,大显身手才是。”   “别,我还是见好就收得好!”望舒很有自知之明,“余下的,我打得过谁?紫郢天君?太上老君?还是金母元君那个冷酷的女人?三圣三清和你们,就更不用说了。”   玉瑶默然,以望舒的修为自然打不过紫郢他们无疑,但倘若换作她,明知是输,她也要战上一战,起码输得明明白白心服口服。   打败了两位佛爷,望舒已经很满足了。她一向懂得并擅长自娱自乐。至少,三千年内她都勿需再愁。她盘算要怎么让子尧倾心于她,想着便说出了嘴。   “你竟又盯上了三重天太子子尧?”玉瑶惊过,唯恐天下不乱,两眼贼光大冒,“直接表白不就行了?凭你的容貌身段,还怕他不乖乖上钩?”   玉瑶一贯同望舒不太对付,可于望舒天生对男人有致命吸引力方面,她是颇为认同的,虽极不以为然。   望舒甩给玉瑶一个你不懂的眼神,娇滴滴道:“身为女子要矜持,怎能主动投怀送抱?非得等他先有所表示。”   玉瑶冷哼:“矜持?到底谁整日给人抛媚眼?”她最不喜欢望舒的就是这点,明明想要,偏偏故作姿态,矫情得很。   同样的,望舒也最不喜欢玉瑶大喇喇地向神君们挑明瞧上了他们的肉体,太粗鄙了。   “谁叫我天生丽质难自弃呢?”望舒得意洋洋地挺了挺不大也不小的胸脯。   “你?”玉瑶被逗笑了,索性抱手不理,“行啊,那我就等着,看什么时候子尧会对你有所表示?”子尧能主动向跟自己父亲搞过暧昧的女子示爱,那就是脑袋被猪拱了,太子的位置也别想要了!   男人都是权利重过红颜,不管凡人还是神仙,他们的甜言蜜语听听就罢了。   不,烈焰应该不是!玉瑶忽然特别想回头问问烈焰,转念又打消了此念头。她素来奉行及时行乐活在当下,不去管将来,纵与烈焰一起,待烈焰前所未有的真心,也不曾打算改变自己的行事风格。如果一起不是快乐,而是勉强的话,那干嘛要一起?   望舒才不管玉瑶话里的挤兑之意,乐津津向绛珠讨要意见,她该怎么做方能叫子尧对她生情。   “我如何晓得?”曼说绛珠真不知道,便知道也不会告诉望舒,她巴不得望舒早点绝了妄念。   玉瑶冷嘲热讽道:“你以前怎么做的,现在依旧怎么做呗,照葫芦画瓢还不会?论这方面的经验,谁比得过你,还用问别人?”   望舒茅塞顿开,当下抱住玉瑶,吧唧一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玉瑶,谢谢你,你太聪明了。等我成功了,一定送你份大礼。”   玉瑶一时呆住,她还是头次从望舒嘴里听到谢谢二字,简直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以至于忽略了望舒亲她的那口,否则,她必要重重嫌弃一番,再擦擦脸上并不存在的口水。   见状,绛珠笑弯了眼。   望舒旧时手段,无外乎三种,一是悄悄制造偶遇机会,二尽情展露自己的魅力,三先与对方做朋友。   暂不说望舒是如何亲近子尧的,只说对战又开始了。   三佛对敌紫郢天君、金母元君、太上老君并战神刑天。   望舒的止步倒并未引起太大的水花,她惯有不爱好撕斗的名声,此举意料中,况且她生得那样美。   而刑天,已有十几万年不曾向上挑战过了,既紧张又兴奋。   先是佛教对道教,刑天暂轮空,由大日如来对紫郢天君,不动如来对金母元君,弥勒佛对太上老君。   另换玉帝来做司仪,致开头词和宣布结果。    ☆、兑现   此轮战斗持续了整整一百年,最后以紫郢天君三师兄妹胜利结束。   绛珠看得出,唯弥勒佛耍了小点滑头,顺势认输,其余败者皆全力以赴,身受重伤,万幸不曾损害根本。   终究姜还是老的辣,凭他怎么佛教异军突起,依旧道教更胜两筹。   休息十天,挑战再次开始。   这回由紫郢天君、太上老君、金母元君分别对阵伏曦、神农和女娲。   首先金母与女娲相斗。   虽然女娲地位较金母要高上一品阶,不过因淬炼补天石还有捏泥造人的功德,实则双方势均力敌。   绛珠对她俩都很有好感,故颇关注此战。   谁知两位大神大仙才打了个来回,绛珠便感应到股强烈的求救的念力,当即掐指一算。   原是曾经送给织女的那块传音石在作祟。   绛珠本将这事给忘了,毕竟已过了近六百年,织女早不晓得投胎转世多少回了。   不知求救的是织女的来生还是她的后人?绛珠寻思着,既承诺了,便得兑现,且不妨下界看看。   炼景疑问:“怎么了?”   正准备掐遁形术的绛珠低声道:“有点小事,我去去就回。”说完,化作一缕清风。   一忽而到了凡间,寻着传音石至一高门大户人家,又入小姐房中。   小姐约摸十二三岁的样子,稚嫩得很,却面如死灰,独自坐在床边抽泣,乍见绛珠凭空出现,不惊反喜,忙跪地磕头:“求仙子救救小女子。”   绛珠虚虚一抬,以灵气将人托起,眼睛微动,鲜血淋淋的传音石便落入视线内。   再瞧小姐,手上伤口又深又长,触目惊心。床头卧着把锋利的剪子,血自刃滴落,染红了喜气盈盈的床单。   显然,若不得救,小姐绝计打算自我了断。   绛珠不由蹙眉,找了处椅子坐下:“何故如此自伤?”   小姐抬头,紧抿了抿嘴,道:“逼不得已。”   “如果今儿我没来呢?”纵早清楚答案,绛珠还是忍不住问之出口。   小姐答:“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好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绛珠白绸一扔,卷起小姐,遁走。   待到一人烟罕至地儿,方当下小姐。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绛珠也懒得再细细掐算原委。   小姐的行径令绛珠不禁想起自己做林黛玉的时候,同样的逼不得已,才无奈地坚定地选择了三尺白绫。所以,她愿意给小姐一个彻底改变命运的机会。   “我姓苏,名清雅,乃同州知州庶女。”小姐年纪小,难得倒是条理清晰,“我爹为求仕途,欲将我卖与人做妾,那人高他两级,今四十又八,风流成性,惯有残暴恶名。”   “我不愿,奈何我爹他意已决,管我哭闹也好,寻死觅活也好,只说他生养了我,我该回报他,哪怕死,亦要死在那人府里。”   绛珠骇然。她深知,第一片地界上多的是卖儿卖女卖妻妾的男子,但传闻和亲见到底感受大不同。   这样一对比,林海竟算得上慈父,虽极其重男轻女,却未曾虐待她,当她儿子般教养了两年,临死也曾为她妥善安排。   “你娘呢?”   苏清雅道:“我娘前些年已病故,她去前交给我一块石头,说是祖传的,危机关头可以保命,祈求仙女搭救,并将用法告诉了我。”   “你信?”做林黛玉时,便有贾宝玉那生就带来的通灵宝玉,倘若林海告诉她如斯离奇的事情,绛珠亦是不信的,至少半信半疑。   苏清雅偷偷的瞅了瞅绛珠,方细声道:“起初自是不信。但终归是娘的遗物,必好好保存。至走投无路,唯有抱千万之希望一试。”   是了,与其枯坐等死,不如死马当活马医!绛珠笑了笑:“是你的气运,也是我们的缘分。”幸她非正在对战中,否则收到传信也无法脱身,再等她打完,什么都晚了,哪怕当下吩咐承乾蓝姗或者紫卉绿藤哪个去办,也来不及了,恐怕只能给收个尸,她到凡间一忽而,他们到凡间至少也得两天。   苏清雅不解何意,也不敢相问。   绛珠自收回传音石:“说吧,你想我怎么帮你?杀了你爹?找个好夫婿?再给你笔巨额财富,足叫你一世荣华无忧?”   “不,不,”苏清雅摇头,急切跪倒在地,“我没想过要杀我爹,他始终生养了我。我也不想再嫁人,天下乌鸦一般黑,何谓好夫婿?此时好,未必永远好?真永远好,等我来日生下女儿,又得忧虑其一生,无穷无尽的烦恼矣。至于巨额财富,我区区弱女子,怀璧其罪,怕是保不住。”   倒看得通透,确是聪慧!绛珠暗赞一声,面上却挂有冷容:“莫非你还要我保你长久安康不成?当我什么?你的随侍?”说到后面,几乎堪称疾言厉色。   苏清雅连呼不敢,末了,索性直接道:“旦求仙子教我修仙之法。吾愿一生追求仙道。此外,再不敢劳烦仙子丝毫。”   绛珠要的就是这话。   刚刚在见到苏清雅的那刻,绛珠便知她既是织女的后人,又恰巧是织女的转世之身,再更巧身怀灵根,简直不可思议。   要知道,但凡为灵物,尤其人类,能拥有灵根的极少,乃天赐,又有条不成文的规则,每人至多一世可怀灵根,此世若未踏上修仙路,便生生世世不会再有机会。   像织女这样,由人修成仙,后被贬为人,经几世转生,能再度生出灵根的,实乃天大机遇,有一没有二。   “你可知何为仙道?”   “逍遥之道,自在之道,不受欺辱之道。”   绛珠又问:“你可知仙路难寻?大多孜孜不倦,却终其一生求而不得?”   苏清雅毫不犹豫,初心不改:“无怨无悔。”   “很好!”绛珠颔首,“现给你两个选择。一传授你修仙之法,自此我们恩断情绝。二我带你上天,但你必须先由我身边仆从做起。你且好好考虑考虑。只有一点,一旦做了决定便不能更改,后果好坏皆自行承担。”    ☆、决定   绛珠有意试试苏清雅,看其到底真的想修仙,还是只想寻处安身之所。   “我……”到底不过十二岁的小姑娘,苏清雅一时踌躇起来。   跟着仙子上天做侍女,固然一劳永逸,再不用担忧被逼嫁欺压之苦事,可命运却依旧掌控他人手中,仍是不自由的。   思虑片刻,苏清雅终拿定了主意:“求仙子教我修仙之法。”   “绝不悔改?”   “绝不悔改!”   “好。”绛珠笑语盈盈,找了处幽静偏远地方,依诺正式传授苏清雅修仙之法。   一晃两年功夫,苏清雅总算小有所成,终迈入仙途,尚可勉强自保。   绛珠便欲离去,临走前不免一番谆谆教导。   “修仙归根究底靠的是自己。切记旁顾,切记急躁,切记半途而废。”   又赐苏清雅道号永清,让她遇到难以应付的危险或修炼有什么疑问可自去寻一位叫云松的道人帮忙,并给了她片绿叶为信物,言云松见信物定会鼎力相助。   苏清雅感激涕零千恩万谢不提。   却说绛珠匆匆赶回天界,未料女娲圣君和金母元君的战斗刚刚结束不久,双方胜负未分,但皆身受重伤,再无法继续打下去。   炼景道:“最少要闭关个百年。”   玉瑶这厢又接着啧啧发叹:“金母手辣我们知道,没想平素悲天悯人温良慈善的女娲也不遑多让,狠起来丝毫不亚金母,那对敌的法子,刁钻出奇防不胜防,连我也想象不出。”   “这是不是凡间第一片地界说的,兔子急了也咬人?”玉瑶微微眯着凤眼,笑溢满面,颇有些幸灾乐祸的嘲讽意味。   玉瑶一贯与女娲无甚往来,盖因女娲曾当面劝说她得饶人处且饶人,让她极反感。   那还是十几万年前,妖族昌盛泛滥时候。   一次,玉瑶从某蛇君手下救了两位天界小仙,又擒住了蛇君。   恰逢妖族吞食神仙的鼎盛时期。   玉瑶为杀一儆百,将蛇君带上天界,准备召告天下,公开对蛇君处以极刑。   女娲不忍,言杀了蛇君即可,何必非折磨他,毕竟是条生灵。   玉瑶回击:“我抓的妖我做主,干卿何事?”   以此,结下了梁子。   绛珠没有多言,默默寻思回头去瞧瞧金母女娲,又把注意力转向战场。   太上老君与神农圣君正打得难解难分。   炼景凑过来,贴着绛珠的耳朵问:“去哪儿了?怎么才回?”   绛珠耳朵一热,跟着心一颤,握住炼景的手,让他自己看她意识中的回忆。   炼景由衷地笑了,为绛珠毫无保留的信任,笑得无比灿烂,一刹,不知夺去了多少神女仙女的魂儿,纵自视甚高目空一切的神君仙君们亦自愧不如。   原来,不苟言笑的赤帝笑起来如斯好看!   玉瑶冷眼瞧着,方察有异,暗暗与烈焰道:“你有没有觉得炼景对绛珠好像不太对劲?”   烈焰望去,见炼景喂了一小块瓜果给绛珠,道:“没有啊,跟以前一样好啊。”   “你个呆子。”玉瑶狠睨了烈焰一眼,闹得烈焰一头雾水。   当然,玉瑶自己也拿不准,便暂且不理,打算等大比完后探探炼景的口风。   神农对战老君,老君胜。   倒也不太出人意表,至少没有谁会因老君整日沉迷炼丹就胆敢小瞧他。   而神农又向来喜好和平处事,打也只出七分力,若非碍于恐有损三圣名声,他怕是战都懒得战。   九重天以上的神仙,无一例外的名副其实。   绛珠趁空去看了看女娲金母,确实伤不轻,便是与妖界那场史前大战那会身经百战伤痕累累也不过如此。   金母面虽冷,言辞还算温和,甚至与绛珠道了声谢。   至于女娲,因绛珠同她很有几分交情,便直言问她:“何故这样逞凶斗狠,一点也不像你的作风?”   “总不能不战而退吧?”女娲目光闪烁,给了个似是而非的回答,又叮嘱绛珠要小心,祝她旗开得胜。   绛珠总觉女娲话里有话,琢磨半天想不通,便告知炼景。   炼景道:“或许女娲是知道了什么□□,但迫于威胁,不能跟你明说,估计与三清有关。无论如何,我们且见机行事。”   绛珠也以为是:“嗯。等大比结束,一切当水落石出。”   伏曦与紫郢的对战,打了三百年。   终究剑道见长的紫郢略胜一筹,并宣布因受重伤将不参与后面的对战。   于是乎,便只剩下三清并太上老君挑战五灵了。   这最后一轮对决,可谓万众瞩目。   那些先前因故无法观战的道教佛教共天教的神仙们,此次无一缺席。   最终由玉瑶对太上老君,烈焰对太清道德天尊,绛珠对上清灵宝天尊,炼景对玉清元始天尊。   短短三天,老君就败了,非他实力不济,实乃玉瑶太强,仅用五成功力轻松赢过老君。   道德天尊却是险胜,当下陷入昏厥,经神农圣君诊断,千年怕也无法痊愈。   相反,烈焰虽不慎输了,倒仅仅受了些不痛不痒的小伤,亦不算败得难看。   亦是这战,真真切切地叫大家见识到了三清和五灵的强大,非凭正常修炼能够逾越的。   尤其是佛教,特别大日如来佛,熊熊野心瞬间被浇熄了大半,如果说他和紫郢他们之间的差距经年努力可以抹平,和三清五灵的差距便连衡量计算都无法可行。   道教众徒尚好,震撼的同时又庆幸又自豪,毕竟,三清是道教始祖,五灵受道教供奉,有他们在,道教必屹立不倒。   而共天教俱是由人类意志思想诞生的神仙,多数性良善,从未想过要取道教代之,故震撼归震撼,当长了见识罢。   接下来,轮到绛珠出场。   “请帝君指教。”   “请天尊指教。”   彼此行过礼后,灵宝天尊祭出本命法宝玉如意,战意腾腾。   玉如意一出,天地变色,观战的神仙顿时感到股强悍的压迫感,令他们几乎窒息。   三清威武!   观绛珠,岿然不动,神情自若,纤瘦的身影仿佛一道浅浅淡淡的光线,刀砍不断,火烧不灭,雷劈不倒……   青帝威武!    ☆、赢了   然事实上,当下绛珠非在严阵以待,却是想起了炼景。   比斗前,炼景曾嘱咐又嘱咐,让绛珠首要确保自己的安全,赢不赢没关系,一切有他。   可绛珠向来好强,且不论她如今身为神仙修为高深,即便做为林黛玉哪怕无依无靠也从不甘落人之后,况她并不是未经风雨的弱质女流,史前大战时候亦浴血奋战戮杀敌军,岂会轻易就认输?   炼景怎能不了解绛珠的性子?清楚他说也是白说,绛珠肯定不会听,旦由心尔。此时此刻,他比谁都紧张,目不转睛地盯着绛珠和灵宝天尊,唯恐发生什么意外。   绛珠轻轻抚过手腕上的珠串,高高扬起唇角,一派从容。她的修为早恢复了,甚至较以前还要更上一层楼,又有此绝顶极品法器加成,如虎添翼。   可灵宝天尊何等强悍,凡参加过史前大战的神仙,谁不是一清二楚?况他闭关十几万年又大不同往日,但绛珠却也丝毫不怵。   此战,绛珠志在必得,她唯一考虑的是如何赢得体面。   灵宝天尊率先出招,第一招就是他一惯擅长的必杀技,毫不留情。   众神仙瞬间像被扼住了咽喉,无法动弹,连灵魂都冻结了,方才他们尚还能暗暗惊叹三清威武,这会却是仿佛死了一般,意识也消散了。   到底是盘古清气所化,非同凡响。   绛珠同样感觉不那么美妙,然在大脑运转之前,她的身体已经本能地作出了反应,极速后退,同时催动手镯布了个幻术,并挥出一道屏障扑向灵宝天尊的攻击力。   绛珠的幻术固然无懈可击,若换做普通神仙定将永久沉溺其中以致消失殆尽。   可灵宝天尊何许人物?不过微微晃了晃神,立即恢复如常,快到几乎没有谁察觉。   然而绛珠又岂是等闲能比的,便仅仅一刹,足矣。   灵宝天尊第二招才欲发出,绛珠的掌风已临面而至,闪躲不及,抵挡不及,唯有在难以置信的惊诧下生生受着。   “砰!”一声巨响,绛珠的屏障与灵宝天尊的攻击两两相撞,四分五裂。   强大的气流宛如海啸过后余波阵阵,当刻瓦解了之前太上老君设的防护罩。   “啊——”观客席一半神仙无法自制地惨叫连连,身受重伤,瘫软着,有不少虽未瘫软却也不远也,还有些气血不同程度回涌,唯三灵和元始天尊无恙。   与此同时,只听到一声轻噗,灵宝天尊轰然倒地,且再没有站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面面相觑,一时忘了自己需要马上调养,好半天,终于回过神。   齐齐望去,旦见绛珠依旧翩翩而立,毫发无伤,似乎确定衣衫都没有半分凌乱褶皱,更不用说面色如昔红润剔透,压根不像刚刚经历了一场绝世大战。   怎么回事?大家仍是一头雾水,瞅瞅蜷在地上纹丝不动的灵宝天尊,再瞅瞅轻裘缓带的绛珠,目瞪口呆。   明明前一秒地动山摇翻江倒海必有长难解难分之恶斗,如何下一秒风平浪静无波无澜?   便是玉瑶烈焰也很吃了一惊,一时愣住。   其实,饶是绛珠自个亦有点喜出望外,她虽自信能赢,却未想会赢得如此漂亮。   真正一半上是炼景的功劳。   如果没有炼景的赤帝骨护体,绛珠焉敢无所顾忌地往前冲?只怕正忙于闪避灵宝天尊的第一波攻击。   再如果没有炼景炼制的手镯法器加持,绛珠哪怕趁机穷尽自身修为,也不能一掌就将灵宝天尊击倒。   那炼景尔今又是何等深不可测?绛珠暗下澎湃不已,越发坚定返璞归真之势在必行。   不过,这时的绛珠实在无暇深想,瞬息满腹心神都用在回忆刚刚灵宝天尊经历的幻境,又丝毫不外显。   “还不宣布比斗结果?”大家久久无法还魂,终是炼景略带不悦地瞥向太上老君提醒道。   至于原本的司仪三重天玉帝,此刻大抵只剩半口气吊着,哪里还有气力精神尽其职。   太上老君傻傻合上嘴巴,愣愣地看向晦涩不明的原始天尊以及伤上加伤的道德天尊,见二仙颔首,方使劲咽了烟,干干道:“此一战,尊青帝号临河帝君胜。”   话落,当下骚乱爆发,众神仙一边吞食丹药宝物治伤,一边窃窃私语。   灵宝天尊输了?青帝赢了?怎么输的?怎么赢的?怎么一点都没看见呢?   大比至此,八百多年,第一次有对战结束得这么快,这么干脆利落,又这么如梦似幻。   但无一例外,没有哪位神仙站出来提出异议,谁敢?谁又好意思当众承认面对自己的弱小,竟连对战的过程都没瞧清楚?这是怎样的差距?   然而这丝毫不妨碍大家深深震撼于绛珠的强大,强大到他们不能直视,甚至连一点绮思都生不起,唯剩敬畏。   就连渐渐融入青帝宫的承乾蓝姗亦不免被吓到,亲近之心不自觉地远了远,从灵魂里生出无限敬畏。   而日前还惦记着回头好好追求绛珠的战神刑天顿然歇了心思。一直琢磨哪天寻到机会要报复绛珠的紫微大帝也彻底掐了念头。   好在不乏初心不改的,三灵望舒不提,自是由衷替绛珠感到高兴。   紫卉绿藤高兴之余生出股与有荣焉的崇敬之情,从绛珠被诳骗进入太虚幻境又回归后,他们长久不自知的憋闷一扫而空。   下一场炼景对元始天尊,定在明天。   是夜,四灵齐聚赤帝宫。   绛珠将幻境一事事无巨细说了,情况严峻,由不得她隐瞒。   玉瑶脸上第一次露出又惊又惧的表情:“竟是盘古回魂作祟?”   是的,在灵宝天尊的意识中出现的正是早在百万年前就业已湮灭的祖神盘古。   绛珠凌然。纵只隐隐看见一道模模糊糊的影子一闪而过,她也能百分百确定那便是当初开天辟地的盘古无疑。   “盘古不是烟消云散了吗?”烈焰呐呐道。   绛珠神色异常凝重:“大哥,你是不是猜到了?”   炼景点点头,他倒宁愿他猜错了:“敢打五灵主意的,焉能是普通神仙?”   “可是……”玉瑶声音低低的,一副失魂落魄模样,“盘古到底怎么死而复生的?”    ☆、意念   神仙不比普通人,一旦陨灭,便是魂飞魄散,永远消失于天地间,怎么偏盘古例外?   五灵因此方天地诞生,天地却是盘古由混沌创造,故玉瑶烈焰才如此失态。   炼景想了想,道:“估计盘古创世后还残存了一丝意念,这一丝意念经久滋养,慢慢重新化形,致其死而复生。”   玉瑶骇然:“盘古不是大公无私乐于奉献的好人吗,便死而复生,可为什么要谋害我们?若我们有何闪失,岂不万灵归零?”   烈焰森森补了句:”还是盘古已经找到了化解之法,所以卸磨杀驴?”   绛珠摇头道:“我们自来同一切生灵密不可分,一损俱损,一灭皆灭,绝对没有所谓的化解之法。但人也好,神仙也好,都是会变的,隔了百万年,如今的盘古自然不可能仍等同以前的盘古。”   玉瑶呆呆地叹息着:“只这变化太大了,简直像彻底换了一副灵魂。”   “是呀!”绛珠也是迷惑不解。   烈焰若有所思:“一般来说,由好变坏皆是受了重大刺激或经历惨烈变故引起,莫非盘古作为残存意念时候发生了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且不管盘古为何改变,这些事后再论。当前最要紧的只说我们该如何应对。”绛珠忧心忡忡。毕竟祖神盘古,即便今日一战给她增添了许多信心,她终究难免发怵。   炼景若有所思,忽道:“盘古就交给我。”   “大哥有把握?”玉瑶一喜。   炼景淡笑道:“没有十分,也有七分。”   玉瑶烈焰同时长松了一口气,不疑有他。   “行了,你们且先回去,一切等大比结束再说。”炼景又嘱咐,“只近日要格外小心。”   玉瑶烈焰笑着点了点头。敌过盘古他们不敢想,但自保还是没问题的。   待大家离开,炼景当即敛息,飞出赤帝宫。   后面,绛珠给自己施了个幻术,悄悄跟上。她乃木灵,本就最擅隐藏,再加幻术隔离,连炼景也没有发现她。   炼景一路往西,速度快极。   西边是三清住处……绛珠心怦怦乱跳,一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   在赤帝宫,炼景说盘古交给他那会,绛珠就察觉有些不对。   再炼景又催促他们走,这是以往从没有过的事,降珠便更加心怀疑惑。   烈焰和玉瑶因几十万年来习惯了炼景的可靠,自然没有发现异常。   绛珠心细如发,由不觉对炼景存了别样情愫,故时时留意,步步深思。   且不提炼景是否能打赢盘古,只说他哪里去找盘古?坐以待毙可不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主动出击方是他喜欢并素来秉持的。   所以,才有这偷偷跟踪之举。   绛珠已肯定,炼景就是去找三清的,大抵也是去找盘古的。   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是受了重伤,约摸无法战斗,但还有一个元始天尊呢!   大哥对盘古就足够艰难,莫非之余又要应付元始天尊?   才靠近三清宫殿,一道声音轰然冲出,震耳欲聋:“来者何人?”   炼景冷嗤道:“堂堂祖神,竟做宵小行径,敢一战否?”   “大胆狂徒!”伴随着怒吼,一黑影跃出,不由分说,同炼景打了起来,却正是盘古。   原来,盘古死后,果真如炼景所说,残存了一丝意念。   这意念本在天地间悠然飘荡,无欲无求。   至那场世前大战结束,天分地裂,此意念被放逐到第三十四片地界,就是经常有天外魔物闯入的那片地界。   经魔物不断浸染,意念渐生邪念,又经年岁长久渐渐强大,待其跨过罡风,到人间各地界游历,更是沾了许多恶,以致慢慢生出怨、贪、欲、憎。   后来升到天界,见神仙们皆逍遥快活,盘古的意念就越加不忿。   明明是他创造的天地,为什么偏他不能享受?而那些神仙们谁又念着他的功德?他不甘心!他要把属于他的抢回来!   盘古找上了由他清气所化的三清,因属一脉,三清又本由衷敬畏盘古,所以,盘古轻而易举便控制住了三清。   这些年以来,盘古一直窝在三清宫内吸食三清的修为帮自己塑造肉身。   终于,千年前,盘古化形成功,只初始,他的修为并不如何,连三清还略逊一筹,因此一直按兵不动。   而玉瑶举办的那场桃花宴,他也有悄悄参加,并趁机对警幻施了印像大法,由此开始准备谋害绛珠他们的计划。   万万没料到绛珠竟能平安归来,这令刚恢复从前修为的盘古颇忌惮五灵,才迟迟未采取行动,欲利用大比探探绛珠他们的深浅。   也是这时,三清方察觉盘古异样,他们一方面以盘古为尊,一方面不忍天下苍生灭亡,最后到底固有的善念占了上风,偏盘古盯得紧,故才借大比时机给绛珠传了迅息,期盼五灵能联合众神仙力挽狂澜。   但三清又万万没想到炼景就这样大剌剌找了过来,在他们眼里心里,盘古是无敌的存在,区区一个炼景又岂是他的对手?   然,炼景和盘古打得不相上下。   同出来的还有原始天尊,由于盘古的掌控不得不与炼景他们为敌。   “你的对手是我!”可绛珠抢先拦住了元始天尊。她已做好同炼景一起付死的准备,无所畏惧,无所怨悔。   这下,炼景和盘古已消失不见,不知打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绛珠凌然,祭出法宝,与原始天尊厮斗起来。   或由于被吸食修为的缘故,又或本无战意,才一盏茶的功夫,原始天尊便败了。   而绛珠因担忧炼景,下手十分狠戾,毫不留情,直将原始天尊打得吐血昏厥方罢,完后急匆匆去寻炼景。   但整个三十三重天上上下下飞了两圈,哪儿也不见炼景他们的踪影,一丝气息也无。   失魂落魄下绛珠又返回了三清宫,她恍然了悟,炼景必是早发现了她,只他清楚劝阻不了自己,索性当做不晓,将盘古诱离天界。   绛珠不知道该去何处才能找到炼景。可她又不愿意就这么回去,仿佛她一回去炼景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于是,她就这么呆呆地坐在三清宫前。   偌大的宫殿,此刻空荡荡,一片死寂。   绛珠孤单单在冷冰冰的台阶上,原就不丰腴的身影越发显得清瘦。   几十万年前,三清将闭关时候,打发了所有随侍,一个未留。   一轮弯月斜照,清晖洒落,照亮原始天尊僵躺在血泊中的身体,更给夜添了阴森。   等着等着,绛珠顿涌出无限恐惧,心里满是荒芜,像还不曾开灵智的混沌。她从没这样害怕过。   她的脑海中闪现的全是炼景,他对她笑的样子,他忧虑看着她的样子,他无奈却温柔的样子……她无法想象会失去那样的他,真叫她承受不得,眼泪控制不住哗啦哗啦地流。   太上老君赫然到时,就瞧见了如此画面——向来不可冒犯的青帝,不久前一招秒了灵宝天尊的青帝,竟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好不可怜。   甚至在那刹,惊愕得太上老君都不曾注意到他奄奄一息的师尊。   当然,绛珠亦浑然不觉多了谁的存在,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恐惧中无法自拔。   “帝君。”半晌,回过神的太上老君往前走了两步,轻轻唤了声。   没有回应。   “帝君。”   依旧没有回应。   到唤了十几声还没有回应,太上老君便放弃了,惋惜地叹了口气,抱起灵宝天尊进了宫殿内。   盘古的事,三清虽没明说,但以太上老君是他们最得意弟子之名,堪可用,也没少跟他暗示,是故太上老君是三大弟子里面唯一知晓内情的人。他还当除了绛珠以外,其它四灵皆同盘古同归于尽了,所以绛珠如斯悲伤。   看着密室中重伤昏迷不醒的三位师尊,太上老君黯然自语:“无论如何,这场劫难总算结束了。”   太上老君以为,是五灵和三清共同力挽狂澜。他并不知灵宝天尊和道德天尊是真的在大比时惨败了,还当他们故意迷惑盘古呢。他只叹五灵命运不济,死在了这场劫难中,又幸叹师尊们无恙,虽伤了根本,好在养个几十万年也能慢慢养过来。   第二日,大比宣布结束,太上老君自是有一番巧言妙语,叫众神仙不去疑惑为什么元始天尊和赤帝的比斗不进行了。   看到毫发无伤的玉瑶烈焰,太上老君诧异之后,将绛珠的情况告诉了他们。   等玉瑶烈焰赶到青帝宫,大吃了一惊。 ☆、高兴   这样脆弱的绛珠,何曾见过?   烈焰不知所措。   玉瑶迟疑了片刻,拉住绛珠的手,小心翼翼喊了声,太上老君已与他们说了大概。   绛珠泪眼朦胧地望着玉瑶,低声喃语:“我找不到大哥。”   玉瑶安慰道:“大哥肯定会回来的,哪怕为天下苍生。”   “是呀,大哥必不会有事!”烈焰也劝,“他不是说有七成把握吗?”   对神仙而言,有七成把握能胜等于绝对赢,只是要受些损伤。   但同样的,一些损伤于普通人或许是灭顶之灾,可于神仙言,不过花点精力花点时间修复的事,简直不值一提,神仙向来不缺精力与时间。   绛珠摇着头,眼泪一个劲往下流。她能从赤帝骨中感应到,炼景的气息越来越弱,现已微弱得几乎感应不到。她当是希望他平安,但不好的念头却像蛊虫似的往她脑子里钻。   劝了半晌,绛珠终是离开了三清宫,她不愿让烈焰和玉瑶跟着一起担惊受怕。然等他们一走,她又转去了炼景住处。   走在熟悉的地方,虽满目空荡荡的冷冰冰的,却依稀仿佛有炼景的影子。   绛珠就这么一直呆在这儿,偶尔找驭彦聊聊,问问炼景平日琐事。   读书、炼器、苦修,炼景的生活来来回回似乎只此几样,单调无聊。绛珠听了心情奇迹般慢慢平复下来。可夜深时,她却常常从睡梦中哭醒。她好像突然成了凡人一样,频频做噩梦。   之外,整个天界,除太上老君,再没有谁怀疑炼景的生死,也丝毫不知道他的消失不见。毕竟,赤帝不常人前走动,有时闭关也是千年万年的。   至于自己管下俗务,绛珠全部交给了叶杨,让他有事同紫卉绿藤或者蓝姗承乾商量。   而大比结束以后,云崖来找过绛珠。   绛珠无心他顾,便索性以闭关为借口,推掉了一切拜访,包括望舒、烈焰、玉瑶。   如此过了半年。   这天,绛珠枯坐在炼器房中,正发呆,忽感到周身灵气急剧消失,惊讶下一看,原本流光溢彩的那些法器法宝等,竟皆黯然失色,像被抽走了灵魂,成了一堆破铜烂铁。   绛珠慌乱不已,发疯地跑出去。   宫内上上下下,凡经炼景之手制作的一切,顿然死寂。   笼罩着赤帝宫的淡淡金光也不见了。   驭彦慌慌张张出现:“帝君,这是怎么了?”   绛珠强作镇定,吩咐驭彦关闭宫门,又布了两道屏障。她此刻全凭本能做事。保住赤帝宫,仿佛这样炼景才有生还的机会。   交代驭彦两声,绛珠便回了房间,一头栽倒在炼景床上,陷入昏厥。   不晓得过了多久,她才悠悠转醒,愣了片刻,记起发生何事,抱着锦被呜咽不止。   就算再不想,绛珠也知道,炼景的情况必是极不好。她甚至不敢出去求证,把自己关在房里,一遍遍对自己说没事没事。   事实上,天界的神仙们,只要拥有金灵根者,皆一夜修为剧减。他们惶恐不安,清楚此事必与炼景有关。可谁敢造次?   先是绛珠举办桃花宴那回的震慑,接着是大比,众神仙已深知五灵的恐怖,招惹不得。   好在,太上老君猜到内情,出面解释了下,道赤帝在闭关突破,等闭关结束,他们自然不药而愈。   大家能说什么?命令赤帝马上出关?   这天夜里,绛珠再度从噩梦中惊醒,竟失控,嚎啕大哭起来。自炼景失踪,她没有一天好过,日渐消瘦,已瘦脱了形。   有熟悉的声音耳边响起:“绛珠。”   绛珠没有听见,确切说她已听不进任何话,只悲痛万分地地哭着。直到有双胳膊将她揽住,她方错愕地抬起头。   “我回来了。别哭。”声音满是自责。   绛珠两眼湿漉地看着眼前的人,无法置信,狠咬了下唇,刹时,鲜血横流。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回来晚了。”来人一边道歉,一边俯身吻去了绛珠嘴边的血迹,顺便帮她治愈伤口。   “大哥?”绛珠唤了声,声音极轻极轻,生怕把炼景吓走。她还以为自己在做梦。连着快一年的噩梦后,终于有个好梦,哪怕是梦,也足够叫她欣喜若狂。她恨不得扑进他怀里,好好哭诉一场,却始终不敢。   “是我,我回来了,真的回来了。”炼景的心抽地一疼,继而又喜出望外。绛珠看他的眼神,再不是以前的一味的依赖敬重,还多了爱恋,那么浓烈。   炼景一冲动,顾不得其他,狠狠吻住了绛珠的唇。   有回应,羞涩,但没有迟疑。   炼景愈发狂喜,浅尝辄止一下变成了难舍难分的深吻,直到绛珠快要窒息,他才放开她。   “大哥。”绛珠的泪珠子一粒接一粒,连接成线。她仍以为是梦。   从那日赤帝宫陷入死寂后,绛珠纵然自欺欺人地抱了希望,其实清楚炼景多半是死了。甚至,她还打算等自己平复些,就去寻找炼景遗留的魂魄,哪怕是一丝意念,上天入地,踏遍这方天地的每寸,她也要找到他,复活他,用尽一切办法。既盘古能复活,大哥肯定也能。   炼景的心更疼了,不停告诉绛珠他活着回来了,还把他和盘古厮斗的过程讲了一遍。   盘古不愧是创世大神,虽修为未必比得过炼景,可他对这方天地有着绝对的掌控力,一时竟压制住了炼景。   打了半年多,炼景渐渐支撑不住。   盘古却始终生龙活虎,天地能量尽任他采取。   没奈何,炼景只能想法设法把盘古带离此方天地。但这岂是轻易能办到的?   他一个自没问题。于是,炼景抽走了天界所有的金元素,又抽有了所有金灵根神仙的部分修为,这才强行将盘古扯出了天外。   待到天地外,不肖炼景出手,盘古自个就很快烟消云散了。没有返璞归真的境界,谁也承受不了天外的环境。   当然,其中艰险炼景并没有细说。   绛珠十分讶异:“所有,盘古是自己死的?”   炼景点点头:“嗯,是的。”   “那你如何抽走旁的神仙的修为的?”天地凡木属性死物,绛珠也能控制它们为她所用,但木灵根属性的修道者就不能够了。   炼景笑道:“返璞归真成功,可拥有自己的绝对领域。金,就是我的绝对领域。”   绛珠明白了。也明白炼景是真的回来了。只想到他们刚才的亲密行为,又想到自个乱糟糟的样子,忙低下头,推了推炼景:“你且先出去。”   经过这段时间,绛珠也已经清楚了自己对炼景的感情,并不仅仅是妹妹对哥哥。她懂,炼景也如是。所以,她不想给心爱的人看到自己不好的一面。   炼景心下好笑,“哎呀”一声惨叫。   “怎么了?”绛珠急问,“是不是哪儿伤着了?”   “嗯。”炼景可怜巴巴道,“跟盘古打了这久,大伤没有,小伤不少。一结束,我就急急忙忙往回赶,片刻不敢耽搁。我想你。一会也不想跟你分开。”   绛珠顿时软成一滩水,再瞧炼景,也是乱糟糟的,他们谁也不比谁好,心里的那点小别扭便烟消云散了。   他俩相互给对方施了个清洁术后,便自在坐在床上说话。   炼景拉着绛珠的手。绛珠挣扎了几下,挣不开也就放弃了。   “绛珠,我好高兴。”炼景看着绛珠的眼睛,又说了一遍,“我真的好高兴。”   “高兴什么?”绛珠明知故问。   “高兴你心似我心。”炼景的语气一丝不苟,神情却无限温柔,“绛珠,我心悦你,许久许久,久到不自知。”   绛珠既羞涩,又倍感甜蜜,细回了声:“我也喜欢大哥。”   一夜相拥而眠,发乎情止乎礼。   随着炼景的回归,金灵根神仙们的修为也逐渐恢复。   不久,大家就被炼景和绛珠即将成亲的消息震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抱歉,近两个月换工作,太忙了,所以一直没有更新。 这文大概还有五六章就要结束了。我会尽快写完。 新文:学霸林黛玉,请大家多多支持。 ☆、婚礼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望舒气呼呼地,既气绛珠瞒她,更气这等惊天大八卦,她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玉瑶更多的是惊讶,连问了几声真的吗。   绛珠也没想过这么快。可炼景像是等不及似的。回想他前天向她求亲时的情景,她的脸颊就止不住地发烫。   望舒见好友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认命地叹了叹:“你说你怎么就喜欢上赤帝了呢?别的神仙也罢了。只你以后受了委屈,我也没法帮你出气。我可打不过帝君,他一个眼神就够吓人的。”   绛珠忙道:“大哥才不会欺负我!”除了那些亲密事。   玉瑶也如是说。   “好吧。”望舒耸耸肩。   恐她再追问,绛珠忙转了话题:“对了。你和你的子尧怎么样了?”   玉瑶嗤笑:“子尧早已是明日黄花。你消息未免太闭塞了。”   话刚才落,望舒便捧着脸,两眼晕圈道:“大比时候,子顺的英姿,你们看到没?三重天几乎没有谁是他的对手。”   玉瑶忍不住翻了白眼:“那都快千年前的事儿了。再说,三重天聚集都是修为低下的一片神仙,哪儿来的英姿?”   望舒用一种瞅怪物的眼光瞅着玉瑶:“炎帝真是可怜。偏偏中意你这没心没肺不解风情的女人。”   玉瑶反击:“总好过你朝三暮四不说,还智障。”   绛珠万分庆幸当初没有阻拦望舒,也没有去劝说子尧。果然,望舒的感情总不长久。子顺,好像是大哥的好友。罢了,也别管了。   炼景正忙着婚礼的事。   驭彦、紫卉、绿藤、承乾、蓝姗随时听调,连麒麟、长琴也被强行征召,更不用替游鸿宫里的那群随侍。还有三重天的众神仙,个个随时待命。   就这,炼景都觉人手不够。他想给绛珠终生难忘的,一切。   驭彦忽来报,西天弥勒佛求见。   炼景略想了想,让传。   “恭喜帝君,贺喜帝君。”弥勒佛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   炼景也是和颜悦色:“借你先前吉言,我和青帝都找到了良缘。”   弥勒佛道:“帝君和帝君必能恩爱永久。”   谁都喜欢听好话,沉浸在恋爱中的炼景也不外乎如是,尤其关于他同绛珠的好话,他心下愉悦,嘴角不禁高高扬起。   “今儿来,是有件礼,想献给帝君。”弥勒佛晓得炼景不愿多寒暄,直接道明来意。   什么礼,等不及大婚再送,非得现在亲自送来?炼景纳闷。   只见弥勒佛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根状似无华的珠钗,不知是何材质:“此乃凝婴钗,佩之可使神仙受孕。”   炼景冷哼一声:“你何时改做送子观音了?”   弥勒佛有些讪讪的。神仙难以有孕,尤其是修为越高的神仙,可以说绝对不会有孕。他还以为他送了炼景最需要的。   炼景还是收了,却关上盒子随手扔到一旁,显见不那么欢喜。确实,他就没打算要孩子。他和绛珠有彼此就够了。况且,神仙生孩子远比凡人还要辛苦。他舍不得绛珠受苦。这东西,一定不能叫绛珠看到。   “说吧,你要什么?”但炼景承弥勒佛的情。   弥勒佛有些喜出望外,原以为无望,未料峰回路转。他收了笑,神情前所未有的庄重:“不敢他求。唯盼帝君有朝一日跳出天地外时候,给万灵留条活路。”   “你倒真是大圣!”炼景似笑非笑,须臾,道,“行了,这事我应了。”   弥勒佛一怔,没曾想炼景会这么爽快答应。他郑重其事地朝炼景拜了一拜:“某替天地苍生谢帝君仁慈。”   哎,他对这方天地也是很有感情的,也一直身体力行地维护着它,怎么总都认为他漠不关己?炼景很惆怅。他可做过一件于天地有害的事情?   这厢,绛珠送走了望舒、玉瑶,又迎战神刑天。   刑天不似以前放浪,有些拘谨:“听说,你要和赤帝成亲了?”   这不都知道吗?疑惑归疑惑,绛珠还是客客气气回道:“是的。”回话时,脸上却不由自主浮出羞涩的笑意。   刑天道了声恭喜便逃也似地跑了。绛珠打败灵宝天尊那刻,他就已经彻底绝了情,只始终有一丝丝不甘,想告诉绛珠他喜欢过她。也算有始有终。   但等见到绛珠,刑天才知道,他喜欢的是记忆中那个有着银铃般笑声的女子,而不是天界至高无上的青帝。他只是喜欢上了自己的自以为是。   绛珠不明白刑天是来干什么的,也懒得去想。她近来正按照凡人规矩,给炼景绣东西,忙着呢。   天界很久没有神仙成亲了。除玉帝王母登天后补办过一场朴素的婚礼外。   这回,赤帝和青帝的喜事,也是整个天界的盛事,一个个,能出力的出力,能出脑子的出脑子,可谓上下一心。   一转眼功夫,到了婚礼当天。   三界内,有名有号的,全收到了喜帖,欢聚一堂,在三十三重天赤帝宫外。   月前,驭彦奉命在赤帝宫外面又另外开拓了一大片荒地,建了庭院,专门用来招待婚宴宾客。   接亲环节全部仿照凡间习俗。   只绛珠不用蒙着盖头,穿戴也不知华丽多少,身上一针一线,头上一钗一花,连脚下蹬的,也俱是最好的。   在众位神仙见证下,绛珠终由青帝宫被接到赤帝宫,与炼景缔结共生共死之盟。   望舒感性,哭得稀里哗啦,期间还不忘频频给子顺投送秋波。   金母元君似有所悟,看着紫郢天君的目光柔和了不少。   烈焰眼巴巴望向玉瑶,期盼他们也能有场婚礼,却败在玉瑶坚决拒绝下。   女娲面对太阳星君也多了些别的什么情愫。   ……天界的神君神女仙君仙女,仿佛经此一场,心都变软了。   不久,便连续传出种种好讯,望舒子顺携手,金母紫郢再续前缘,女娲太阳两情相悦,连玉瑶都经不住烈焰再三哀求动摇了。当然,这些是后话。   傍晚,安顿好客留宾客妖王云崖以及他的左右护法后,炼景就急匆匆抱了绛珠去了正房。   “好歹让我同云崖说两句。”绛珠把脑袋深埋在炼景怀中,瓮声瓮气道。   “我等不了。明天,后天再说。”炼景哑着嗓子,轻轻将绛珠放置床上,便迫不及待欺身吻了下去。   两天两夜恩爱交颈不停。   也亏得绛珠是仙身,才承受得住炼景这般放肆。   纵早由望舒玉瑶言传过闺房之乐,又亲读了两本栩栩如生春宫图,绛珠还是不由被炼景的花样百出所震到。但她也实在无法违背良心说自己没有从中得到欢愉,毕竟那高高低低的叫声还历历在耳,那不可描述的畅快感觉也还流连身体内。   真正恼人!   绛珠想着,伸手狠捏了捏炼景腰间软肉。   下一瞬,却反被压住。   “不要再来了。”绛珠的声音简直勾魂,“我累得慌。”   炼景亲了一通,从头发到脸,才放开绛珠,深深吸了口气,道:“对不起,我会努力节制的。是我失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不能写脖子以下。所以把脖子肩膀删除了。 ☆、天机   云崖长大了,已从怯怯的小子长成了翩翩少年,周身气势也焕然一新,颇有王者风范。   毕竟一千年了。   绛珠很欣慰,又不免有点遗憾,云崖待她,不似从前亲近。但她也没打算非要回到从前,红菱的教训她可不想再领略了。   “崖此次除贺帝君新婚,更要向帝君道谢,帝君对崖,恩同再造。”   绛珠毫不在意地笑笑:“也是你自己争气。”否则,空有百花丹和金石乳也枉然。她给一次,还能给两次?   云崖辞别,未几绿藤报,太虚幻境赤霞宫神瑛侍者求见。自绛珠炼景大婚后,绿藤和紫卉都搬进了赤帝宫。   偌大宫殿,添了花花草草,添了侍从,更添了生气,再不复往日的空荡荡冷冰冰。   如果神瑛今儿不来,绛珠完全忘了他的存在,此刻方想起他当刑满释放了。   绛珠吩咐将人请去大堂,又未让绿藤退下。   神瑛变化极大。   其实绛珠对神瑛的映象已经模糊了,只依稀记得贾宝玉生得白净文弱,一副风流婉转做派。   现在的神瑛却沧桑不少,倒更似男儿,可见一千年幽禁确有成效,却不知其内里是否有改。然而,绛珠也不关心他改不改的。   神瑛向绛珠道了喜,略聊了两句就走了,实则绛珠也无话同他聊。   婚后的日子跟婚前比好像并没有太多差异。绛珠每天读书、修炼,偶与望舒玉瑶耍闹耍闹;炼景每天或炼器或找子顺谈心。当然,更多的时候,他们是腻在一起的,下下棋、谈谈琴,亲热亲热。夫妻俩皆觉得幸福如蜜,完全不似往昔般哪管日落月升。   只是,绛珠的修为一直停滞不前,未有精进。她虽表现得风轻云淡,炼景却能察觉她有些急躁,便带着她离开天界,周游各地。   一路游山玩水,好不快活,百年才重返天界。   可惜绛珠的修为依旧如故。   “没事。总有返璞归真那天。除非你嫌弃我达不到你的境界。”绛珠笑着安慰炼景,眼底的黯淡却没瞒过炼景的眼睛。   炼景抱着绛珠,道:“我怎么嫌弃你呢?从来只有你嫌弃我的份!”   绛珠展颜。   夫妻俩又恢复了一贯的生活节奏。   近来,炼景整日缠着自己,不让自己出门,绛珠觉得不对劲,问了,炼景却每每顾左右言它,巧妙岔开话题。   炼景自问伪装得天衣无缝,绛珠却暗暗留了心,寻思是何严重事情,竟叫炼景不与她直讲。   夫妻两个各怀心思。   于是,某天晚间,几翻云雨后,绛珠沉沉睡下了。   炼景探过妻子的气息,趁夜偷偷起身,匆匆离去。   哪知,绛珠蓦然睁开眼睛,全力施展幻术悄悄跟上。   一会功夫,至凡间第一片地界,又至京城郊外一茅草屋前。   屋内有位五十上下的男子,正伏案,奋笔疾书,同时不停咳嗽,咳得厉害。他身旁,有一中年女子小声劝着他什么。   炼景才准备动手,绛珠当即冲上前把他拉住:“大哥,你要做什么?”同时布了屏障,将他们隔离在这世界外。   “你怎么来了?”炼景很讶异。他以为绛珠睡着了,这才下界办事,打算快去快回,不叫绛珠发现。   绛珠沉下脸:“大哥有什么事非要瞒我?莫非没当我是你妻子?”说着,委屈得眼泪直掉。   “你这话真真诛我的心。”炼景生气归生气,却也不忍再责备绛珠,反轻轻拭去她的泪珠,无奈叹了口气,道出原委。   这草屋中的男子名唤曹雪芹,不知如何窥得天机,或者是巧合,竟写了本《石头记》,其内容与绛珠在太虚幻境中经历极相似,甚至提到了太虚幻境、警幻仙子、神瑛侍者、补天石等。   “竟有此事?”绛珠惊愕万分,有些不信,旦见炼景颔首,便知假不了,不由啧啧称奇,“我倒要看看。”说罢,定住屋内两人,跃入屋中,取了稿子,翻阅起来。   半晌,瞠目叹道:“世间果真有如此奇异之事。”   又检查了下曹雪芹的身体,怀有单一木灵根:“想必与此有关。可惜这般天赋,却白白浪费了。”   “管他怎么窥得天机,且让我结果了他。”炼景说下手便下手。   “且慢!”绛珠急忙阻止道,“他本只剩几日光景,大哥何必多此一举,平添因果,且随他自生自灭。”   曹雪芹确实快要死了,他病得极重,心中又有郁结,已是断壁残垣,药石无灵。   炼景不过容不得区区凡人妄议绛珠罢了。   “我是绛珠,曾经也是林黛玉,却不是他书里的林黛玉。大哥实不必同他计较。倒显见我不曾放下似的。”   炼景方饶了曹雪芹,又要毁掉文稿。   绛珠笑道:“这文稿倒也有趣,就这么毁了怪可惜的。况只是残篇,以他的情景,肯定写不了结局,又岂能编纂成书?我们权且当做一乐。把里面关于仙界的描述隐去即可。”   “好吧。”炼景拿绛珠没法子,唯有应了。   他们万万没料到,就是这残篇文稿,却是成了第一片地界的传世名著。而原被隐去的有关仙界的描述,又被曹雪芹的红颜知己添上了。   等炼景和绛珠发现时,望舒已读过了勉强完整的《红楼梦》。   好容易打发走望舒,就见炼景咬牙切齿道:“早晓得今日,该把那厮挫骨扬灰,抽魂剔魄才是。”说完,欲往阴间翻生死簿,查找曹雪芹的转世。   “既转世,没有前生记忆,就不再是同一个人,杀了他也不等于杀了曹雪芹,何苦来哉?”绛珠倒没炼景这大反应,仅有些惊讶。   炼景盯着绛珠看了好一会,方道:“绛珠,你的心胸,比谁都宽广,我远不及。”   绛珠一愣,想起这话炼景说过,不由戏笑道:“这点大哥不是早晓得吗?何以再说一遍?莫非上回讲的是场面话?”   “你个调皮精,惯会给我下套。”   “没有,绝没有。”   “是吗?”   “是,是,是。”   ……一片欢声笑语中,曹雪芹的事就此揭过。   两天后的下午,绛珠才提了篮桃子,欲去望舒或者玉瑶那里逛逛,一转身,迎面站着个女子,纤纤弱弱,与她有八分相像,吓了她一跳。   那女子亦吓得不轻。    ☆、字灵   绛珠定了定,问:“你是谁?哪里来?”   女子盈盈一福:“这位仙子姐姐,我乃姑苏林氏黛玉。不知……那里来。”显然,她自己也很懵懂。   “林氏黛玉?”绛珠不能更惊了,但青帝就是青帝,忙掐指一算,知了始末,仔细打量女子两遍,哑然,“竟是字灵。”   “什么?”女子不明所以。   绛珠笑道:“你暂在我这儿住下,一会与你细说。”   女子再三拜谢。   炼景从子顺处归来,就看到绛珠拉着位女子聊得正欢。   一瞧,女子模样肖似绛珠,连气质也与从前的绛珠有九成相像。   好不令人意外。   然炼景的推演术较绛珠更为精准,很快便晓得了内情,待女子退下,喜不自胜与绛珠道:“真乃天助。你的劫有解了。”   绛珠一头雾水,那叫林黛玉的字灵和她的劫有什么关系?她的劫明明是心劫。   “我先带你去个地方。”炼景揽了绛珠腰身,原地消失不见。   “这是……”绛珠瞧着眼前的雾气缭绕,有些熟悉,“养魂池……仿的。”   所谓养魂池,顾名思义,专门用来滋养魂魄的池子,天生天长在第十八重天。   神仙有寿,更有伤损,但只要魂魄不消,就不算真的死去。   凡寿终正寝或者意外伤逝的神仙,其肉体腐朽,灵魂却可以浸泡在养魂池,经年越久,灵魂慢慢厚实,便又能重新塑造肉体。   不过,魂魄滋养很慢。   原先在那场史前大战陨灭的神仙们,仅仅少数魂魄强悍没有消散,被移来浸泡在养魂池中,但现在经几十万年,也还没有养好。   这里不是第十八重天。   而是赤帝宫的后山,被炼景设了屏障,等闲进不来。   “这养魂池是你自造的?”问话间,绛珠又发现雾气中隐约有上百灵魂飘飘荡荡,骇然,“你在养魂?为什么?养的谁?”   炼景安抚地握住绛珠的手,牵她到旁边坐下,慢慢道来:“太虚幻境确为幻境,又不只是幻境,否则怎么能那么真实?便是你,幻术出神入化,恐怕也做不到支撑如斯幻境。”   绛珠摇摇头:“幻境,归根究底是假的。我可以让它像真的,但无法像真的的同时覆盖范围还那么大。你不说,我都忽略了这点。整个天界,似乎没有谁能布下一太虚幻境。大哥,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炼景顿了下,望着绛珠,道:“因为太虚幻境里的人物全部都是真人的灵魂。”   绛珠惊得几乎站起来,又呆了一会,方呐呐言:“所以,贾敏是活生生存在的?并不是我的一场梦?”   炼景轻“嗯”了声。   “我……贾敏……”绛珠已经大概猜到炼景为何造这养魂池,一下惴惴不安,话都讲不清楚,“她……”   炼景斩钉截铁:“没有消散。”   绛珠吁了口气,才觉察自己手心都是汗,连带炼景的手也粘糊糊的。她深深凝望着炼景,半晌,道:“谢谢。”   炼景揉了揉她的头,直到她的头发都乱了,才依依不舍放手,咧嘴一笑:“夫妻间,还用道谢吗?”   “不用!”绛珠跟着笑了,“我想看看她。”   “好。”话落,炼景一个抓手,养魂池里飞出道白光。   到近处,白光清晰可见,正是贾敏,宛若初生的婴儿般,呆呆愣愣矗立在绛珠面前。   既是为纯粹灵魂,又是凡人的灵魂,当然不可能有生前的记忆,也没有任何意识。就跟木头人一样,只多了活气。   绛珠鼻头一酸,伸出手,想碰碰贾敏,终究没有。   灵魂是很脆弱的,怎经受得住大神大仙的控压?   “娘。”绛珠不由自主,呓语般唤了声。   贾敏陡然一个激灵,看向绛珠,呆滞的目光充满了思念、担忧、怜爱。   一瞬,一切恢复如常。   像是场梦。   也确是场梦,一场绛珠幻想的好梦。   只这般,绛珠的心劫便去了一半。她的心劫有史以来便是贾敏。   母女一场,于绛珠言,贾敏对她不仅有生恩,更有无私的教诲和疼爱,可惜,她却没有机会回报贾敏。   如今,知道贾敏还有生还的可能,绛珠真是说不出的欢喜。   待心情稍微平复了些,绛珠一脸严肃道:“大哥,太虚幻境何以会有人的灵魂?”   炼景轻拧了下妻子的脸颊:“别瞎猜,不是你想的那样。”   绛珠释然,偏头一笑,灿若桃花:“我是怎地想的,怎地我自己都不知道。”   “好久没见你这样高兴了。”炼景顿觉所做都是值得了,哪怕费了他好大的功夫。   绛珠心间暖暖的,眼眶一热,几乎落下泪来,又忙忍住。她知道,炼景不喜欢看她落泪,他喜欢她笑。   “凡间有孤魂野鬼一说,你可晓得?”   绛珠颔首。   孤魂野鬼其实就是游魂。   一般来说,凡人死后,灵魂都会进入阴间,等待投胎转世。   但也有例外。   比如死的冤枉的,可能化作厉鬼,为祸人间,最终被修仙者或者下界巡查仙官击杀,算是罪有应得。   又比如执念难消的,长久滞留在人间,渐渐失去灵智,变成游魂,以致结局慢慢消散,化为无形,天地间在无其存在。他们才是最可怜的,哪怕没有罪过,甚至有功德在身,最终却魂飞魄散。   “太虚幻境里的灵魂,便是在地界收集的游魂,由太虚幻境执掌仙官给他们安排身份,从而帮助神仙渡劫。也是个机会,给了他们第二次的生命。”   “倒是好事!”绛珠喃喃道,“然游魂本就虚弱,经一次幻境怕就会彻底消亡。大哥救下贾敏他们,花了很多精力吧?”   炼景笑笑:“凭我的修为,还不是区区小事。   ”   绛珠也不点破,却不禁凑过去亲了亲炼景,竟惹得炼景意乱情迷。   “别,回去再做。”   “好绛珠,我实在忍不住。”   自见过曹雪芹后,这一百多年来,绛珠的心劫越来越重,总没什么兴致。   这回难得绛珠动情,第一次主动亲吻炼景,饶是炼景自我控制力再好,也失控了。   养魂池边,共赴巫山,渴望的不仅是欲,更是灵魂的交缠。    ☆、前情   绛珠从太虚幻境回归当天,炼景便发现她生了心劫,等转头聊了聊,就知这心劫源自贾敏。   在调查警幻的时候,炼景自然也查过太虚幻境,待了解了太虚幻境的内情,立即将贾敏一干人等的散魂收走。   只是,贾敏的魂魄真的太过虚弱,纵然炼景亦无十分把握能将其修复。   怕绛珠空欢喜一场,因此炼景并没有把这事告诉她,只悄悄自造了个养魂池,将贾敏他们放入其中。   毕竟,十八重天的养魂池是养神仙魂魄的,根本不适合凡人。   炼景还特意试验了下,将魂魄最强的那位,原是太子的扔进了养魂池。果不然,瞬间化为乌有。   当然,这样还远远不够。   贾敏的魂魄眼见就要消散,炼景给她用了许多天材地宝,又传了丁点自己修为炼化的精气她,才勉强保住她。   再经养魂池中千年滋养,现贾敏的魂魄凝固得都可以投胎转世了。   其实,已经有很多魂魄被炼景相继散入了人间第二十二片地界,那是个女子有相当地位的地界。   “所以,就等贾敏下凡了?”绛珠蹙眉,“难道不能让贾敏留在天界吗?”   好吧,的确不能!   贾敏没有灵根,无法修炼。她的魂魄放在养魂池中,自能永生不灭。可一旦从养魂池出来,如果没有肉体寄存,又会魂飞魄散。   这些,绛珠一清二楚,不过白说那么一句。再她看来,地界的女子再有地位,还能有天界好?   炼景劝慰道:“放心,有云松给贾敏保驾护航,她一定能一世平安。而且,等她离世,还能再入轮回。”   云松?绛珠好一会才想起这号人物:“莫非你那时就在算计他?”   “如何是算计?”炼景捏了下绛珠的鼻子,“明明是送了他一场大机缘。等贾敏的事情一结,他便会飞升成仙,该感激我们才对。若让他自己慢慢修炼,就说不定能不能成仙了。我是观他是可造之才,重要的是同你有因果,才帮他的。算算,他占了大便宜呢!”   “嗯,嗯。”绛珠笑眯眯的,连连点头,“他是占了大便宜。我还给他送了个媳妇儿去呢。”   又问:“只这同那字灵有何干系?”   炼景道:“那唤作林黛玉的字灵,是你的另一个因果。”   绛珠微惊:“她不会因为《红楼梦》路人皆知,林黛玉招人喜欢,集大众念力所化吗?”   “所谓念力所化,当是意念类神仙,你看她可是?”   绛珠仔细想了想:“她乃灵魂状态,且魂力单薄,并不完整,死活全依赖凡人意念,却又不同于意念类的神仙可以修炼。只是按理她应该存在书中,脱离不得,怎么会在我身边出现?”   炼景提醒道:“当初下界找曹雪芹的时候,你碰过他的手稿,还记得?”   绛珠方记起这事,恍然大悟:“因我为木源,生机勃勃之像,可造灵,那时林黛玉便生出来了,却没法离开曹雪芹的手稿。后来,由于念力加持,她终得自由,方经我们之间的牵绊,传至我面前。”   “正是。”   绛珠犯愁地揉了揉额头:“怪道我一见她便生亲近。如此,我需好好安排她才是。”   炼景道:“让她下界,做真正的林黛玉,贾敏的女儿,你觉得如何?”   “这……”绛珠有些意动。   炼景又道:“这样一来,她便摆脱了字灵的身份,不用时时刻刻担惊受怕,也不用周而复始地经历短短八十篇章的生活,还可以修补灵魂,再入轮回,有生生世世的生命。而且,贾敏与你建立了母女缘分,就再不能有别的女儿。林黛玉则不同,她完全能替代你。当初你阻拦我焚烧手稿是因,今儿林黛玉下界为贾敏之女是果,皆乃你善心宽容所种。”   绛珠越发意动:“我问问黛玉再说。”   “行。那我先送贾敏下界了?”炼景一点也不担心林黛玉,能摆脱被桎梏的命运,谁还会不愿意?   回去后,绛珠便毫无隐瞒地把一切告知了林黛玉,讲了她的来历,讲了贾敏的事。   “原来,我竟是书中人。”林黛玉喃喃自语,但很快又接受了现实,她本就极聪慧,“仙子与我,有生恩,又有再造之恩。我却不知该怎么感谢仙子才好。”她诞生于绛珠改过的曹雪芹的书稿,故记得贾敏、林海等,对贾宝玉却还远未到生死不弃的地步,现贾宝玉于她,只是动过情的表哥,自然父母更重要。   “这么说,你愿意下界做贾敏的女儿?”   林黛玉浅浅一笑,她对贾敏一直充满了孺慕之情:“我本就是母亲的女儿。能够重新来过,给自己和父母一个好的人生,我很是欢喜。若不是仙子姐姐,我只怕要一直懵懵懂懂活着,孤孤单单,没有未来,只有过去,有什么意思?”   绛珠笑了笑,道:“好。那我这就去准备。会给你个健康的身体。”   “麻烦仙子姐姐。”林黛玉福了一福,“我知自己不能为姐姐做些什么,唯有好好活着,孝顺母亲,才是对姐姐最好的回报。”   “正是。”绛珠亲热地拉起林黛玉的手。   接下来的日子,姐妹俩连诗、下棋、弹琴,好不融洽。   只快乐的时光总过得很快。   贾敏投胎不久,就轮到了林黛玉。   可在林黛玉下界前两年,叶杨居然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求到绛珠跟前,要同林黛玉去同片地界转世。   天界诸事,只要不是刻意隐瞒,想知道的总能知道。   绛珠震惊不已:“你已修得仙身,又何必再入凡尘?岂不是前程尽毁?不是每世都能拥有灵根的。这转世可不比太虚幻境中渡劫,还能再回来。”   神仙转世是要先剔除仙骨的,其疼痛难以忍受,不亚于烈火焚心。   叶杨暗暗泛苦,却十分肯定道:“求帝君成全。”他所求的得不到,便是日日煎熬,做神仙也不快活,还不如忘记一切,重新来过。   “既你坚持,我自当随你。且给你三天时间再想想。”绛珠很是惋惜,要知修仙不易。   叶杨终下了凡。   绛珠考虑后,封了蓝姗为新的花神。   谁知,没几天,女娲又领着神瑛侍者来求,所求同叶杨一样。    ☆、结局   神瑛说他为子不孝,为夫不忠,亏欠了太多人,合该还他们一世。   绛珠万万未曾想到神瑛还能有此担待,岂会不成全,当即将其拍下界。   只如此一来,本与无贾宝玉的,现有了。   绛珠又怕林黛玉重蹈覆辙,奈何后悔不及,转头对她好一翻嘱托:“他是为了薛宝钗,还有他娘和祖母,不是为你。你可不要被他甜言蜜语哄骗了去。”   “我知道啊!同他有纠葛的又不是我。若说当真为了谁,他也该为姐姐才是。”相处久了,林黛玉便露了本性,与绛珠讲话也不再有所顾忌,常开些玩笑。   至于神瑛侍者,又不是林黛玉记忆中的贾宝玉,加之清楚绛珠进入太虚幻境的原委,林黛玉对神瑛更是半分好感也无。   “你这丫头,嘴巴简直能吐出刀子来。”绛珠作势要去挠黛玉痒痒,她自己最怕这个,黛玉当然也是。   “好姐姐,饶了我这回吧。”   “再不敢了?”   “再不敢了。”   哪晓得,绛珠刚收了手,就听黛玉煞有介事地嘟哝道:“我知你是怕姐夫吃飞醋。你且安心,姐夫不在我才说这话呢。”   这段时间,炼景对林黛玉也颇照顾,黛玉倒真心当他是自己姐夫。   “好你个妮子,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哈哈哈。”   ……一阵玩闹之后,绛珠又道:“第二十二片地界是所有地界中女子地位最高的,她们可以和男子一起读书,可以做诗人,甚至可以做官,巧的是那里很多事情都和第一片地界极其相似,你肯定能如鱼得水。只一点,找夫君的时候,你千万要看好。”   林黛玉红了脸:“左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什么看好不看好的?让人臊得慌。”   “第二十二片地界可不兴这套。那里的女子定亲前,都要与相看的男子见个几面,有的还是一起读书的同窗,不存在完全不了解。”   听绛珠这么一说,林黛玉很是诧异:“地界竟有这种地方?”   “其实现在的第一片地界女子地位也提高了,也显然可见以后会越来越高,或能达到男女平等地步。”绛珠说着皱了皱眉,“只那里正逢战乱,没有个一二十年怕是太平不了。”怎么这第一片地界的战乱就特别多呢?   “听姐姐意思,那里和第一片地界相似,却又缘何如此不同?”去哪片地界,黛玉并无异议,况能去第一片地界以外的地方瞧瞧,她更高兴。   “这全是因为一个叫周宏晏的女子。周宏晏本是国公府千金小姐,皇帝亲封舞阳郡主,却天生生了颗叛逆之心,暗暗化名五逆,书写了无数书籍,皆以命运悲惨女子反抗压迫她们的男子为主,终唤醒女子沉睡的血性。”   绛珠喝了口茶,又继续道:“后来,周宏晏嫁给了当朝八皇子。八皇子萧潜又做了皇帝,周宏晏就成了皇后,夫妻俩恩爱非常。”   “当萧潜发现周宏晏便是五逆后,不仅没有反对她,还帮着她一同改革,这才让女子地位渐渐提高。”   “他们夫妻死后,又相继有六逆、七逆、八逆出现,皆以五逆为楷模,致力提高女子地位。”   “如今,已有女子当朝做官,虽说是无关紧要的官职,但一步步来总会越来越好。倘若猛然强行改变,恐怕根基不稳,倒致反效果。”   林黛玉听得入了迷,半晌,心生向往地叹了声:“这周宏晏真是了不起。”   绛珠笑着拍了拍的肩膀,道:“等你下界去了,你也能和她一样了不起,你这么聪灵,只要你想,必能做到。”   林黛玉赧然,抿嘴一笑:“我岂敢与周宏晏相比?”话这么说,暗里却自有一翻雄心壮志。   绛珠又郑重其事道:“所以啊,你如果要找夫君,千万不要找神瑛和贾宝玉那样多情的。”   “那找什么样的?”林黛玉打趣道,“姐夫这样的吗?对姐姐一心一意,体贴入微,还能同姐姐吟诗作对,下棋和琴?”   绛珠的担忧实没必要。   在天界呆了这久,见过炼景对绛珠,烈焰对玉瑶,林黛玉又怎么可能还会喜欢贾宝玉?   ……   “哎!”这已经是绛珠今天第四次叹气了,自打送走林黛玉,她便有些无精打采,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如今黛玉还是孩童,正享受着父母兄长的无限关爱,每天为得第一而奋斗,实在没什么需要为她操心的。   望舒又正和子顺打得火热,玉瑶也不知跟着烈焰跑哪儿去了。   “不然,我们生个孩子。”炼景扒在绛珠耳边,轻声说道。   绛珠斜眼睨去:“我们是生不了孩子的。”   “你只说你想不想?”弥勒佛送的东西还在旮旯里放着呢,炼景原本是觉得永远不会有需要用到它的那天,可为了哄妻子开心,生个孩子就生个孩子吧。绛珠待黛玉,说是姐姐,更像母亲。有他护着,总不会叫绛珠受苦。   绛珠摸了摸肚子,低声道:“自是想的。”如果没有贾敏的生还,没有黛玉的陪伴,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萌生若有孩子多好的念头。   “你想就行。那我们现在就去努力生。”说话间,炼景抱起绛珠进了房,顺手把凝婴钗插入绛珠发间。   然孩子不是那么容易就有的,纵有凝婴钗相助,可神仙孕育后代到底是逆天而行。   没几年,一直默默关注黛玉的绛珠竟发现红菱也在第二十二片地界。   “要去收了她吗?”炼景问。   绛珠想想,摇头道:“不用了。红菱修为全消,空有长寿,不过一介普通女子,纵为一品宫妃,也难有什么作为。当给黛玉练练手,况有那么多人帮她,出不了事。”   炼景似是早晓得绛珠会这么说,舔了舔她的耳垂,道:“那我们继续去努力生孩子,可好?”   “不好,不好。”绛珠吓得连退三步,并用手抵抗着炼景的靠近。   借由生孩子这个理由,炼景很有些放纵不知节制,绛珠虽也享受其中滋味,可天天几遍地折腾,也受不住了。   “弥勒佛必是骗你的。”怎么可能区区一支钗就能助神仙有孕?绛珠很是怀疑。   “你知道的,他不敢骗我。”炼景说着,趁绛珠愣神,近了她的身,擒住她的唇。   弥勒佛的凝婴钗自然有用。   只是,绛珠这孕便到了万年后。   才等到贾敏、黛玉和和美美过完一生,绛珠忽有所悟,闭关返璞归真去了。   这回有炼景守天天着,自无任何意外。   绛珠终于成功了,却还不及细细感受返璞归真妙处,就被炼景困在了床上,憋了万年的男人是极恐怖的。   青帝和赤帝的孩子便是这期间有的。   绛珠几乎没吃什么苦头,孩子就出来了,她还道其乖巧晓得心疼娘亲,却竟是个极皮的。   这不,念珠正缠着他叔叔游鸿去下界玩儿呢:“听说《神奇》出了新版本,比旧版本好玩一百倍。我们快去把游戏仓搬回来吧。”   《神奇》是款全息网游游戏,风靡整个第一片地界。这款游戏以绝对百分百真实感官为基础,借由两个世界的时间差,达到有趣的延年益寿的目的,广受欢迎。   第一片地界科技高速发达,凡人甚者可达五百岁,算很长寿了,可越长寿的越怕死,《神奇》最多能够增寿两倍,如今是越来越多人沉迷其中。甚至,连天界的神仙都有些在玩,还玩得不亦乐乎。   “叫你爹陪你去。”游鸿也已返璞归真成功,只比绛珠用的时间稍稍长点,恰赶上念珠出世,便沦为带娃儿的保姆。   至于烈焰玉瑶俩,也相继有所感悟,闭了死关。这万年,他们之间闹了又闹,最后还是以分手作为结局。玉瑶始终不是个安定得下来的。不过即便分手,他们的感情还是一样好,还更亲密了。   “爹和娘又不见了,不知道哪儿浪去了。三叔,你就陪我走一趟嘛。”念珠扯着游鸿的衣角撒娇。   恐他不陪她一道,念珠便自个去了,游鸿同意了,也打算顺便查查《神奇》,还有所谓的高科技,何以搞得一、二重天的神仙们个个自危,怕凡人终有登上天那日。   “走,三叔给你买游戏仓去。”游鸿卷了念珠,一阵风似地落入第一片地界,现称地球。   ……   “你不是说天地外只有虚无吗?”绛珠生气地瞪着炼景。   天地外是无穷无尽的天地,无穷无尽的天地上必然有无穷无尽的生灵,永远探索不完。   炼景赶紧赔笑道:“这不是怕你太心急于嘛。”那时绛珠的情况很不好,他不敢讲真话,免得勾得绛珠愈发渴望返璞归真。   绛珠瞬间被安抚了,飘在半空,看着浩瀚宇宙,心生向往。   现在,他们已经能够离开长达百年,而不影响天地运转了。终有一日,那方天地将完全脱离五灵而存在。   炼景把头搁在绛珠肩上,在她耳边轻声低语:“我们可以慢慢探索。不管到哪儿,总归我们都要在一起。”   绛珠扭头,嫣然一笑:“对,总归我们都要在一起。”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坑爹小萌物】整理 本书仅供读者预览,请在下载后24小时内删除,不得做商业用途!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